第7章 奶奶勤俭持家芝麻开花 八句家族谶言魔剑高悬(第1页)
太爷有病,太奶不着家,五个兄弟虽然长大也成了惯偷。奶奶怀孕,家里添丁进口还得养家糊口。几间破房子,人多住不开。光靠南山头几亩薄地,九口之家也吃不饱肚子。太爷没做成的两件大事,爷爷必须完成:一是开地,二是盖房子。爷爷不愁开地也不愁盖房子,只愁两件事:一是治不好太爷的病,二是管教不好五个兄弟。太爷一天天变老,死后埋进南海底一了百了。五个兄弟偷鸡摸狗恶习不改,一天天长大。两个大兄弟也该成家了,不改邪归正很难为人一世。爷爷以为,只要五个兄弟回归土地自食其力,自然变好,不再危害乡里。
奶奶说:“几个兄弟心里长草,得先把心侍弄好。”爷爷不服气:“我和五个兄弟一个爹妈生养,不信秉性不改。”奶奶说: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。”爷爷说:“连调皮捣蛋的牲口都通人性,人还不如牲口?”奶奶说:“人不能和牲口相比。”爷爷说:“我明天让他们去南山头干活。”奶奶说:“南山头不是永宁大集,干活不是偷东西。”爷爷说:“他们非得做千人骂万人恨的小偷?”
奶奶说:“鱼靠水活,水靠源活,鸡鸭鹅狗靠食活,人靠规矩活。大西山人打渔摸虾,日子过得滋润。盐场人念书,通情达理做大事。小西山人土里刨食,有吃有喝。几个兄弟是散羊野马,浪子回头一时难,管人先管心。”
爷爷固执地认为,自己不但是几个兄弟的楷模,也是小西山光棍们的榜样,必须让他们走他的成长道路。他把南山头几亩薄地当学堂,自任教书先生。农经、农耕是四书五经,春种秋收是念书写字,哪有教育不好几个兄弟的比例?
太爷得病后,南山头几亩薄地撂荒几年。表层的一点儿熟土,被每年冬天的大北风一点点刮走,只留下一层大大小小的石头,像南洪子退潮泥蟹晒盖。
爷爷对几个兄弟说:“今天,我送你们去私塾念书。”爷爷把几个懵懵懂懂的兄弟领到南山头,在地中间架起一面铁筛子。他一锨一锨筛石子儿,让几个兄弟一筐一筐往外抬。开始,几个兄弟干的很起劲,不一会儿烦了。
他们在地头相互追逐撇石子打,又把石子扔回地里。爷爷在地边摆放一排石头当靶子,让几个兄弟站在地里往地头投准。谁投准一个靶子可以少抬一筐石子,谁打不准,往外拣五筐石子。几个兄弟用石头打别人家果子,早已练出神投绝技。二兄弟左右开弓,三兄弟一石三鸟,四兄弟旁敲侧击,五兄弟歪打正着,六兄弟收拾残局单打一。他们一出手,所有靶子被“乒乒乓乓”击倒。
他们打别人家的果子节省弹子,现在也不浪费石子。有这工夫到集上,已经偷了两车地瓜拉回家了。爷爷没工夫陪几个兄弟练武,一个人拣石子。
二爷对爷爷说:“哥,冬天北风大,就得石头压,好土被风刮没了更倒霉了。要想长五谷,就得石头捂。哥,让石头压在地里吧,保土要紧哪。”
爷爷放他们回去,自己没日没夜地筛石子,往外挑,在地边堆成一座小山。他磨秃几张铁锨,用坏几面筛子,把几亩薄地筛成松暄的苞米面发糕。
田间最缠人的活儿之一,是给苞米间苗。一墩墩禾苗长满垅台,留下其中最合适的那棵。哪怕留下的禾苗再弱,只要位置合适,都是有苗不愁长。间苗不拔根,返苗根越深。二茬苗扎下根,想拔出来就费劲了。爷爷把几个兄弟叫到地里,教他们怎样间苗。他们星来月去偷拔别人家地里的大葱和萝卜,让他们拔苗不如毁苗。他们图省事把好苗拔掉,留下的不当不正,甚至拔光。为了掩盖过失,他们把拔掉的禾苗再捅进土里。他们经过的地里,像被野猪拱过,被野鸡啄过,被牲口糟蹋过,被蝲蝲蛄串过。爷爷一顿大耳刮子,扇的几个坏蛋抱头鼠窜。
田间最麻烦的活儿是拔地瓜地草。长在杂草丛中的地瓜苗,是一只只孤羊被群狼包围。入伏后下过第一场雨,地瓜地草疯长。人从地头拔到地尾,地头的草芽又钻了出来。被拔掉的草没扔出去,沾点露水起死回生,生出新根扎进土里。被拔掉的草堆在地头,草根像海爸爪子往前伸,悄然间把全草拉进去。
爷爷在南海底栽地瓜,地瓜秧和杂草齐头并进。爷爷干不过来,还得求几个兄弟。几个兄弟进了地瓜地,没拔几根草,都表示不耐烦。二爷说:“要想结地瓜,就得草里趴。”三爷说:“我宁肯满山跑,不拔地瓜地草。”四爷说:“我不吃地瓜,也不把腰哈。”五爷说:“吃地瓜烧心,不如吃地瓜筋……”
爷爷把他们赶走,晚上提着灯笼在地里拔草。此时延安,毛主席也教育一个叫景华的懒汉自食其力。景华满口歪理:“核桃虫不动,吃得肉滚滚;蚂蚁跑得快,饿断腰脊骨。命里有半升,不用起五更;命里有半碗,不用强拾砍。”毛主席开辟一块菜园,每天抽空和景华一起种菜,使懒汉成为一个劳动者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
爷爷教育几个兄弟,用当把头的办法行不通,用讨债的办法也没用。他用大巴掌教育,更是适得其反。管理一个穷家,比管理东家一个大家更难。
那天父亲出生,爷爷一看,儿子的长相和几个兄弟一模一样,愁容满面唉声叹气:“家里多了张吃饭的嘴,小西山多了条光棍,世上多了个小偷。”奶奶不愿意听,赌气说:“我儿子能当县太爷。”爷爷没漏过粉条,一下子笑出了两根鼻涕,说:“比他几个叔叔强手指盖那么一点,董家祖坟就冒了青气。”
杨树底有个瞎子叫“神算”,算命奇准。爷爷和奶奶商量,找“神算”来给儿子算命。爷爷刚出门,“神算”摸索到门口了。爷爷惊讶地问:“你怎么来了?”“神算”说:“我知道你要去请我给你儿子算命,给你省点工夫。”
爷爷感叹“神算”确实神,把他领进屋:“先生,你给我儿子算一算,能不能打一辈子光棍?能不能像他几个叔叔小偷小摸不打正点儿?”
“神算”问过生辰八字,摸了摸父亲面相,什么话没说,转身就走。门框上的笤帚系断了,笤帚“啪嗒”一声掉下来,父亲“哇”地一声哭了。
爷爷拦住瞎子,问:“先生,我儿子是不是扫帚星下凡?”“神算”嘴黑,算命从来不说好话,这回一言不发,还往外摸索。爷爷拉住:“先生,不管好话赖话你尽管说实话,我一文钱不少给你。”“神算”小声说:“你儿子有帝王之相,只是:天不得时日月无光,地不得时草木不生,水不得时风浪不平,人不得时利运不通。注福注禄,命里安排已定。富贵谁不欲。人若不依根基八字,岂能为卿为相。”爷爷问:“你往好里说,我儿子到底能当个什么官。”
“神算”说:“今居朝堂,官至极品,位置三公,身虽鞠躬于一人之下,而列职于千万人之上,有挞百僚之杖,有斩鄙吝之剑,思衣而有罗锦千箱,思食而有珍馐百味,出则壮士执鞭,入则佳人捧觞,上人宠,下人拥。”
爷爷既高兴又犯愁:“我儿子哪年哪月能当上皇帝?我们小户人家怎么养活?”瞎子说:“等你儿子长到六岁,送他去永宁城念满八年私塾,二十岁之前就能在一人之下千人之上,要是赶上好时运,最不济也做个县太爷。”
爷爷说:“我儿子不当睁眼瞎打光棍,不小偷小摸……”“神算”伸出两根指头,爷爷拿了两根指头粗的小地瓜。“神算”仿佛一目了然一口回绝:“你别拿地瓜糊弄我,我要两块现大洋。”爷爷试探:“你算一算,我身上有没有钱。”“神算”连手指头都不掐,说:“我就是冲你身上这两块大洋来的。”
爷爷当场戳穿:“你根本没瞎,是装瞎骗钱,妈拉个巴子!”“神算”冲着爷爷睁开一对干瘪的眼皮,露出一对黑洞洞的眼窟窿,在爷爷裤腰两侧盯了片刻,“吧唧”一声合死。爷爷目瞪口呆,“神算”就是神!他在裤腰两边各掖一块大洋压腰,像揪下一个腰子,给了瞎子一块大洋。“神算”把好话收回一半:
藏一半来露一半,
得一半来失一半。
黄金到手变成铜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