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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天寰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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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(第1页)

房间里死寂。紫袍长老的眼睛像两枚钉子,将陆沉钉在门口。苏雨在角落里抖得更厉害了,指甲掐进掌心,渗出血丝。“进来,关门。”紫袍长老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。陆沉转身关门,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。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——如果角落里的苏雨还算“人”的话,她现在看起来更像一具被恐惧抽空灵魂的躯壳。“坐。”紫袍长老指了指桌前的椅子。陆沉默默坐下。椅子冰凉,椅背笔直,坐着很不舒服。“姓名。”“陆沉。”“身份。”“青玄山外门杂役弟子。”“入山时间。”“承平十七年春,三年前。”紫袍长老拿起桌上的一本簿册,翻了几页,枯瘦的手指划过纸面:“道基破碎,永世无修。测灵碑碎裂,掌门亲判。可有异议?”“没有。”“这三年来,你可曾私下修炼?”紫袍长老抬起眼皮,目光如刀。陆沉摇头:“弟子道基破碎,无法修炼。”“哦?”紫袍长老身体前倾,“那你是如何,在触碰到腐骨花后,活下来的?”来了。陆沉心中早有准备,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后怕:“弟子……弟子也不知道。那天周师兄让弟子去碰腐骨花,弟子不敢不从。碰到之后,只觉得手指一凉,然后就……就没事了。也许是腐骨花那天刚好毒性不强?”“刚好?”紫袍长老冷笑,“腐骨花的毒性,与月相相关。那天是满月,毒性最强。”陆沉低下头:“那……那弟子就更不知道了。也许是弟子命大。”“命大?”紫袍长老站起身,绕过桌子,走到陆沉面前。他身上的药草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。“一个道基破碎的凡人,触碰满月时的腐骨花,却毫发无伤。这可不是‘命大’能解释的。”他俯身,盯着陆沉的眼睛:“你身上,有秘密。”陆沉迎着他的目光,眼神里只有卑微和恐惧:“弟子……弟子真的不知道。如果长老不信,可以再让弟子碰一次腐骨花,弟子……”“够了。”紫袍长老直起身,走回座位,“腐骨花的事暂且不论。苏雨——”角落里的苏雨浑身一颤。“你来说说,半个月前,在竹林里,发生了什么?”苏雨抬起头,脸上全是泪痕。她看向陆沉,眼神里满是愧疚和绝望,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“说。”紫袍长老的声音不带感情。“我……我……”苏雨的声音小得像蚊子,“我娘病了,需要九心海棠救命。我买的九心海棠快死了,就……就求陆师兄帮忙……”“他帮了?”“帮了……”“怎么帮的?”“他……他就站在那儿,手放在灵草上面,然后……然后灵草就活了。”苏雨说完,崩溃大哭,“对不起,陆师兄,他们逼我说的……他们说不说就杀了我娘……”陆沉闭上眼睛。果然。但他不怪苏雨。一个十几岁的女孩,在刑堂的威逼下,能撑到现在才说,已经很难得了。“手放在灵草上面,灵草就活了。”紫袍长老重复这句话,语气玩味,“陆沉,你有什么要解释的?”陆沉睁开眼,平静地说:“弟子不会救灵草。那天苏师妹求我,我只是看她可怜,陪她站了一会儿。至于灵草为什么活了……也许是它自己缓过来了。”“自己缓过来?”紫袍长老笑了,那笑容比不笑更可怕,“一株生机耗尽、只剩三成不到的九心海棠,在你‘陪她站了一会儿’之后,恢复到了七成生机。这是奇迹,还是……妖术?”妖术。这个词让房间里的温度骤降。在修仙界,妖术通常指代邪道功法,或者与妖魔有关的力量。一旦被扣上这个帽子,下场往往比死还惨。陆沉知道,不能再退让了。他抬起头,直视紫袍长老:“长老说弟子用妖术,可有证据?”“证据?”紫袍长老指了指苏雨,“她就是人证。”“苏师妹只是说灵草活了,并没有说是我救活的。也许是她用了什么家传秘法,或者灵草本身就有自愈能力。”陆沉的声音不卑不亢,“长老仅凭一面之词,就断定弟子用妖术,未免武断。”紫袍长老眯起眼睛。他没想到,这个看起来懦弱卑微的杂役,居然敢顶嘴。“有意思。”他重新坐下,手指敲击桌面,“那你解释解释,为什么你碰腐骨花不死?为什么你在场时,濒死的九心海棠就活了?还有——”他顿了顿,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罗盘。罗盘通体漆黑,盘面不是方位,而是一圈圈复杂的符文。此刻,罗盘中央的指针,正微微颤抖,指向陆沉的方向。“这是‘灵异盘’,能探测异常的灵力波动和生命反应。”紫袍长老说,“在你走进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,指针就一直指着你。这说明什么?”陆沉的心沉到谷底。他体内的银白网络和道种,虽然不散发灵气,但毕竟是与世界规则不同的“异物”。这种探测法器,恐怕能感应到那种细微的异常。“弟子不知。”他只能这么说。“不知?”紫袍长老将罗盘往前一推,“那就让你知道知道。”他朝站在门口的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。中年男人走上前,从怀里掏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。针身细如牛毛,针尖泛着幽蓝的光。“这是‘探灵针’。”紫袍长老说,“刺入丹田,能探查道基状况。如果你是正常道基破碎,针入无感。但如果你藏着什么东西……”他没有说完,但意思很明显。陆沉看着那根银针,后背渗出冷汗。探灵针一旦刺入,很可能会触及他体内的银白网络和道种。到时候,秘密就彻底暴露了。不能。绝对不能。他必须想办法。就在中年男人拿起银针,走向陆沉的瞬间——“报!”门外传来急促的喊声。中年男人停住脚步。紫袍长老皱眉:“什么事?”一个刑堂弟子推门而入,单膝跪地:“启禀厉长老,天都峰急令,让您立刻去议事殿。掌门和几位长老都在等您,说……后山禁地又出事了。”厉长老——紫袍长老的脸色变了变。后山禁地,那是青玄山最大的秘密,也是最大的麻烦。半个月前禁地异动,掌门和几位长老受伤,整个宗门都绷紧了神经。现在又出事,恐怕不是小事。他看了看陆沉,又看了看手中的罗盘,犹豫片刻。“看好他们。”厉长老起身,对中年男人说,“我去去就回。在我回来之前,不许用刑,也不许放人。”“是。”厉长老匆匆离开。中年男人收起银针,站回门边,像一尊门神。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。苏雨还在角落里发抖。陆沉坐在椅子上,表面平静,心中却翻江倒海。暂时安全了。但只是暂时。一旦厉长老回来,探灵针那一关还是躲不过。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,想出对策。陆沉闭上眼睛,假装休息,实际上将意识沉入体内。银白网络在缓缓运转,三根主丝线分出更多分支,整个网络比三天前密集了一倍。感知范围已经达到二十五丈,能清晰“看见”房间里的每一道纹理,甚至能感知到门外走廊里那个刑堂弟子的呼吸频率。但还不够。探灵针一旦刺入,会直接触及网络的核心区域。以他现在的实力,不可能完全隐藏。除非……临时改变网络结构?陆沉心中一动。他的道基是活的网络,可以变形重组。如果能在探灵针刺入的瞬间,将网络核心区域临时“转移”到其他部位呢?就像把心脏暂时挪个位置。听起来匪夷所思,但理论上可行。只是需要极其精密的操控,和对身体结构的绝对了解。陆沉开始尝试。他先集中精神,感知丹田区域——也就是传统修仙者道基所在的位置。在那里,银白网络的密度最高,三根主丝线从这里延伸出去,像树根扎进土壤。他尝试用意念,将这部分网络“收缩”。就像把一团棉线收紧。很困难。网络已经与身体深度结合,每一个节点都连接着血肉、经脉、甚至更深层的东西。强行收缩,会带来剧烈的疼痛和未知的后果。但陆沉没有选择。他咬紧牙关,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收缩网络。痛。像有无数根针在体内乱扎,又像有无数只手在撕扯他的内脏。陆沉的脸色瞬间惨白,冷汗浸透后背。他死死咬住嘴唇,不让自己发出声音。角落里,苏雨察觉到异常,抬起头,看见陆沉痛苦的样子,眼中闪过担忧,但不敢出声。门口的中年男人也注意到了,但他只是瞥了一眼,没有动作——厉长老只说“不许用刑”,没说不许犯人自己难受。收缩在继续。丹田区域的银白网络,从原本的密集状态,逐渐变得稀疏。那些丝线像受惊的蛇,向四周逃散,有的钻进肋骨下方,有的潜入手脚,有的甚至向上涌入胸腔。而网络的核心——三根主丝线的交汇点,也随着网络的收缩,从丹田中央,缓缓向上移动。一寸,两寸……移动到胸骨下方时,陆沉感到一阵窒息。那里靠近心脏,是生命要害。网络核心的转移,影响了气血运行,让他心跳加速,眼前发黑。但他没有停。继续向上。最后,网络核心停在了锁骨下方的位置。这里相对安全,距离体表较远,且没有重要脏器。而丹田区域,此刻只剩下一些稀疏的、无关紧要的丝线残余。即使探灵针刺入,也只能探测到一片“破碎”和“死寂”,符合“道基破碎”的表象。完成了。陆沉长出一口气,几乎虚脱。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一刻钟,但消耗的精神和承受的痛苦,比之前所有修炼加起来还要多。他靠在椅背上,脸色苍白如纸,连手指都在颤抖。但眼中却有一丝光芒。成功了。他临时改变了体内网络的结构,将核心区域转移到了安全位置。虽然这种状态不能持久——网络核心需要回到丹田才能稳定运转——但撑过探灵针的检测,应该够了。现在就等厉长老回来了。---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。房间里没有窗户,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。油灯的火苗偶尔跳动一下,在墙壁上投出晃动的影子。苏雨终于停止了哭泣,蜷缩在角落里,抱着膝盖,眼神空洞。门口的中年男人像一尊雕塑,一动不动。陆沉则抓紧时间恢复。他不敢修炼——那样会引起灵异盘的异常反应——只能通过最基础的呼吸调息,缓慢恢复精神。一个时辰后,走廊里传来脚步声。不是一个人,是很多人。厉长老回来了,但不止他一个。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人——一个白发苍苍、仙风道骨的老者,和一个身穿黑袍、面容阴鸷的中年人。陆沉认识那个老者。青玄山掌门,玄真子。三年前测灵碑碎裂时,就是这位掌门亲口判他“永世无修”。此刻再见,玄真子看起来比三年前苍老了许多,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忧虑。而那个黑袍中年人,陆沉没见过,但能感觉到此人修为深不可测,甚至可能还在玄真子之上。他身上的气息很古怪,不像青玄山的功法,反而有一种……冰冷、僵硬、不容置疑的“规则感”。“就是他们?”黑袍中年人开口,声音平淡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。“是。”厉长老恭敬回答,“这个杂役叫陆沉,道基破碎,但行为多有异常。这个外门弟子叫苏雨,与陆沉有接触。”黑袍中年人走到陆沉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陆沉低着头,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像实质的刀子,刮过他的每一寸皮肤。更可怕的是,在丝线视野中,这个黑袍人周围的规则丝线……是凝固的。不是自然的凝固,而是被某种力量强行“固定”成某种形状。那些丝线排列得整整齐齐,分毫不差,像用尺子量过一样。这种极致的秩序,反而让人毛骨悚然。“抬起头。”黑袍人说。陆沉抬头,迎上他的目光。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,瞳孔是浅灰色的,像冬天的冰湖。眼神里没有好奇,没有厌恶,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静。“你叫陆沉?”“是。”“道基破碎?”“是。”黑袍人伸出手,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。他没有碰陆沉,只是悬空在他头顶三寸处,掌心向下。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下来。陆沉感觉像有一座山压在头顶,全身骨骼都在咯吱作响。更可怕的是,这股力量在试图“侵入”他的身体,探查他体内的秘密。他立刻收缩银白网络,将核心区域死死隐藏。同时,放松身体其他部位,任由那股力量探查。三息之后,黑袍人收回手。“确实是道基破碎。”他转向玄真子,“但破碎的方式……很奇怪。”“怎么奇怪?”玄真子问。“一般的道基破碎,是结构崩毁,灵气逸散,像摔碎的瓷器。”黑袍人缓缓说,“但他的道基……不是碎了,而是‘消失’了。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。”玄真子皱眉:“什么意思?”“意思就是,他体内根本没有道基的‘痕迹’。”黑袍人说,“测灵碑碎裂,不是被他的道基撑爆的,而是……检测不到任何可测量的道基结构,导致阵法回路过载崩溃。”房间里陷入沉默。这个结论,比“道基破碎”更诡异。道基破碎,至少说明曾经有道基。而“根本没有道基”,意味着这个人从根本上,就不具备修炼的资格——甚至连“废人”都不如,因为废人好歹曾经是“人”。“那他为什么能触碰腐骨花不死?为什么能让九心海棠复苏?”厉长老忍不住问。黑袍人看了他一眼,那眼神让厉长老立刻闭嘴。“腐骨花的毒,本质上是规则层面的‘破坏’。道基破碎的人,体内没有完整的规则结构,毒素反而无处下手。”黑袍人解释,“就像用刀砍水,砍不破。至于九心海棠……”他顿了顿,看向角落里的苏雨。苏雨吓得往后缩了缩。“也许是巧合,也许是那株灵草本身就有古怪。”黑袍人收回目光,“但这些都不重要。”他转向玄真子:“玄真掌门,我此次前来,是为了后山禁地的事。这些小事,不值得浪费时间。”玄真子点头:“上使说的是。厉长老,把人带下去,暂时关押。等禁地之事了结,再行处置。”“是。”厉长老恭敬应道。“等等。”黑袍人忽然说。所有人都看向他。黑袍人走到陆沉面前,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牌。玉牌通体乳白,表面光滑,没有任何纹路。他将玉牌按在陆沉胸口。玉牌微微一热。陆沉感觉到,体内的银白网络和道种,都产生了一丝细微的波动。但玉牌很快恢复正常,没有任何异样。“这是什么?”玄真子问。“一个标记。”黑袍人收起玉牌,“如果他真的有问题,这个标记会提醒我。如果没有问题……就当是个保险。”他不再看陆沉,转身朝门外走去。玄真子跟了上去。厉长老等两人走远,才松了口气,对中年男人说:“把他们关进地牢,单独关押。没有我的命令,谁也不许接触。”“是。”陆沉和苏雨被带出房间,沿着走廊继续往下走。走廊尽头是一段向下的石阶,潮湿阴冷,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铁锈味。石阶两侧点着火把,火光摇曳,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。走下大约百级台阶,来到一扇厚重的铁门前。中年男人推开铁门,里面是一排排铁栅栏隔开的牢房。大部分牢房空着,只有最深处几间关着人,那些人衣衫褴褛,眼神呆滞,像被抽走了灵魂。“你,进去。”中年男人指着左侧第三间牢房对陆沉说。陆沉默默走进去。铁栅栏在身后关闭,落锁。苏雨被关进了隔壁牢房。中年男人转身离开,脚步声消失在石阶上方。地牢里重归寂静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,和深处牢房里偶尔传来的咳嗽声。陆沉靠着冰冷的石墙坐下,闭上眼睛。暂时安全了。但他胸口的那个“标记”,像一颗定时炸弹。他不知道那是什么,但能感觉到,玉牌接触他身体的瞬间,道种产生了本能的排斥反应。那个黑袍人,绝对不是青玄山的人。他称呼玄真子为“玄真掌门”,自称“上使”。能让一派掌门如此恭敬的“上使”,来自哪里?陆沉想起道种记忆碎片中的那个词:巡天者。难道黑袍人就是“巡天者”?那些抹杀一切异常的“狱卒”?如果是这样,那青玄山后山禁地的“异动”,恐怕也与“天狱”的秘密有关。事情越来越复杂了。陆沉深吸一口气,将杂念抛开。现在最重要的是自救。地牢的铁栅栏很粗,每根都有手臂粗细,用精铁打造,表面刻着简单的禁锢符文。这种符文对修仙者有压制作用,但对凡人无效——因为凡人本来就没有灵气可以压制。但对陆沉来说,这反而是个机会。他体内的银白网络不是灵气,不受符文影响。而铁栅栏的“结构丝线”,在他眼中清晰可见。也许……可以试试?陆沉睁开眼睛,看向铁栅栏。在他眼中,粗大的铁条被分解成无数灰黑色的、紧密排列的丝线。这些丝线相互缠绕,形成坚固的结构。而禁锢符文,则是用淡金色的丝线编织而成,覆盖在铁条表面,形成一个简单的能量场。如果想逃,需要同时破坏铁条的结构丝线和符文的能量丝线。以他现在的实力,做不到。但……如果只破坏一点点呢?比如,在铁栅栏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,制造一个微小的、暂时性的“弱点”?这样既不会立刻引起注意,又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。陆沉决定试试。他伸出手,握住一根铁条。触感冰凉,粗糙。他将意识集中在指尖,开始感知铁条内部的结构丝线。灰黑色的丝线排列得非常紧密,像一块压实的铁板。想要破坏它们,需要找到“节点”——那些丝线交织最薄弱的地方。找了大约一刻钟,陆沉在铁条靠近地面的位置,发现了一个微小的节点。那里有几根丝线的缠绕角度出现了偏差,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薄弱点。就是这里。陆沉将意念凝聚成针,刺向那个节点。没有声音,但在他的感知中,那几根丝线的缠绕松动了。虽然只是微不可察的一丝松动,但确实存在。他继续。一次,两次,十次……每一次意念穿刺,都只松动一丝。但积少成多,半个时辰后,那个节点的结构强度,已经下降了大约一成。陆沉停下来,额头上全是汗。这种精细操作消耗的精神,比“扯丝线”还要大。而且必须控制力度,不能一次破坏太多,否则会被察觉。他靠在墙上休息,同时感知着周围的动静。隔壁牢房,苏雨正在小声哭泣。哭声压抑,充满绝望。陆沉犹豫了一下,低声问:“你娘……怎么样了?”哭声停了。过了一会儿,苏雨的声音传来,沙哑而虚弱:“我不知道……他们把我抓来,我娘一个人在家……她连床都下不了……”陆沉默然。“对不起,陆师兄……”苏雨又开始哭,“我真的不想说的……但他们说,如果我不说,就杀了我娘……我没办法……”“不怪你。”陆沉说,“换做是我,我也会说。”这是实话。在绝对的力量面前,坚持没有意义。“可是……可是现在我们都关在这里,我娘怎么办……”苏雨哭得更厉害了,“她会饿死的……她会……”陆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。他自己都自身难保。“先活下去。”最后,他只能说,“活下去,才有希望。”苏雨不说话了,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声。陆沉重新闭上眼睛,继续恢复精神。地牢里没有日夜,时间变得模糊。不知过了多久,石阶上方传来脚步声。一个刑堂弟子提着食盒下来,将两个粗陶碗从栅栏缝隙塞进来。碗里是半碗稀粥和一块发黑的窝头。“吃。”刑堂弟子说完就走。陆沉端起碗,粥已经凉了,表面结了一层膜。窝头硬得像石头,咬一口能崩掉牙。但他还是慢慢吃完了。活下去,才有希望。吃完后,陆沉继续他的“工作”——在铁栅栏的节点上制造弱点。这一次,他选择了另一个节点,在铁条的中段。他做得更加小心,每次只松动最细微的一丝,而且会间隔很长时间,避免连续操作引起能量波动。就这样,在地牢里的第一天过去了。第二天,同样的流程:送饭,吃,休息,制造弱点。陆沉在四根铁条上各制造了一个弱点,每个弱点都只削弱了一成左右的强度。单独看微不足道,但如果同时作用,也许能在关键时刻创造机会。第三天傍晚,石阶上方再次传来脚步声。这一次不是送饭的弟子。厉长老下来了。他站在陆沉的牢房外,隔着铁栅栏,目光冰冷。“出来。”他说。陆沉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灰尘,走出牢房——中年男人打开门锁,站在一旁。“跟我来。”厉长老转身就走。陆沉跟上。他们没有往上走,而是继续向下。石阶延伸向更深的地底,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,火把的数量也逐渐减少,光线昏暗。走了大约一炷香时间,前方出现一扇石门。石门上刻着复杂的符文,散发出淡淡的灵压。厉长老伸手按在石门上,输入灵力。符文依次亮起,石门缓缓向内打开。门后是一个不大的石室。石室中央有一个三尺见方的水池,池水漆黑如墨,水面平静无波。水池周围的地面上,刻着一个复杂的阵法,阵法的线条里流淌着暗红色的光,像血液在流动。“进去。”厉长老指着水池。陆沉看向他:“这是什么?”“洗灵池。”厉长老说,“能洗去身上的‘异常’。如果你真的是清白的,进去泡一个时辰,不会有任何事。如果你身上有古怪……就会被洗出来。”陆沉的心沉了下去。洗灵池,他听说过。这是专门用来检测和清除邪祟、妖术、异常附体的手段。池水由特殊材料配制,对正常的血肉无害,但对异常能量有极强的排斥和净化作用。如果他进去,体内的银白网络和道种,很可能会暴露。“如果我不进呢?”他问。“那你就永远别出来了。”厉长老的声音很冷,“地牢最深处,有的是让人开口的方法。”陆沉看着那池黑水,心中快速权衡。进,可能暴露。不进,现在就得死。他没有选择。“好。”他点头,开始脱衣服。外衣,中衣,最后只剩一条裤子。陆沉赤着上身,走到池边。池水漆黑,看不见底。水面平静得像镜子,倒映出石室顶部的符文和火光。陆沉深吸一口气,踏进水池。冰。刺骨的冰冷,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肤。但这只是开始,紧接着,池水开始“活”了过来。它们像有生命一样,顺着毛孔往里钻,渗透进血肉,渗透进经脉,渗透进每一个角落。陆沉感觉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体内爬行,又痒又痛。他咬紧牙关,强迫自己站着不动。池水继续深入。当它们触碰到银白网络时,异变发生了。网络本能地收缩,抵抗池水的侵入。但这种抵抗,反而引起了池水的“兴趣”。更多的池水涌向网络所在的区域,试图将它“洗”出来。陆沉感觉体内像有两股力量在交战,一股是冰冷的、带着净化之力的池水,一股是银白的、代表着“自我”的网络。两股力量互相撕扯,让他痛不欲生。他闭上眼睛,全力收缩网络,将其隐藏到最深处。但池水不依不饶。它们像猎犬一样追踪着网络的痕迹,一寸一寸地逼近核心区域。眼看就要触及道种——“嗡!”道种突然震动了一下。不是剧烈的震动,而是极其细微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脉动。但就是这脉动,让池水瞬间停滞。不是退去,而是……凝固了。像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,所有侵入陆沉体内的池水,都停在了原地,不再前进,也不再后退。它们保持着进攻的姿态,却失去了活力。而道种在震动之后,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、但本质极高的“气息”。那气息古老、苍凉、至高无上,仿佛来自世界诞生之初。池水接触到这气息,开始……退缩。不是被击退,而是像臣民遇见君王,本能地俯首退让。陆沉感觉到,池水中的净化之力在迅速减弱。那股冰冷刺骨的感觉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、像温水浸泡的感觉。他睁开眼睛,看向池水。原本漆黑如墨的池水,此刻竟然……变得清澈了一些。虽然还是黑的,但不再那么浓稠,反而透出一点淡淡的、乳白色的光泽。而石室地面上的阵法,那些暗红色的线条,亮度正在减弱。厉长老站在池边,脸色变了。他看得清清楚楚:陆沉进入洗灵池后,起初确实有痛苦的表现,但很快就平静下来。而池水的颜色和阵法的反应,都表明“净化”过程正在失效。这不可能!洗灵池是刑堂最有效的检测手段之一,就连筑基期的邪修,进去也会被洗掉一层皮。而这个道基破碎的杂役,居然……没事?难道他真的只是普通人?那些异常,真的只是巧合?厉长老心中动摇,但更多的是不甘。他盯着陆沉,想从对方脸上看出破绽。但陆沉只是闭着眼睛,脸色平静,呼吸均匀,像在泡温泉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一个时辰到了。“出来。”厉长老沉声道。陆沉睁开眼睛,走出水池。他身上的水珠迅速滑落,皮肤干净清爽,没有任何异常。甚至……看起来比进去之前还要健康一些,脸色红润,眼神明亮。厉长老的脸色更难看了。“穿上衣服,回牢房。”他挥挥手,不愿再看陆沉。陆沉默默穿好衣服,跟着中年男人离开石室。回地牢的路上,他心中也在后怕。刚才太险了。如果不是道种最后那一下震动,他可能真的会被“洗”出来。虽然不知道道种为什么能让池水退缩,但至少说明,道种的层次,远高于洗灵池。这既是好事,也是坏事。好事是,他有了一张底牌。坏事是,道种越特殊,他暴露的风险就越大。回到牢房,铁栅栏重新锁上。隔壁的苏雨立刻凑过来,隔着栅栏小声问:“陆师兄,你没事吧?他们带你去干什么了?”“没事。”陆沉说,“只是检查一下。”“检查……”苏雨咬了咬嘴唇,“他们会放了我们吗?”陆沉没有回答。他不知道。但他知道,厉长老不会轻易罢休。洗灵池的异常,只会让对方更加怀疑。果然,第二天,厉长老又来了。这次,他带来了另一个人。一个穿着白袍、面容和善的老者。老者手里拿着一根翠绿色的玉杖,杖头镶嵌着一颗鸡蛋大小的乳白色宝石。“这位是丹堂的孙长老。”厉长老介绍,“孙长老精通药理和生机之术,让他看看你,到底有没有问题。”孙长老走到牢房外,微笑着看向陆沉:“孩子,别紧张。我只是看看你的身体状态,不会伤害你。”他举起玉杖,杖头的宝石发出柔和的乳白色光芒,笼罩住陆沉。陆沉感觉到一股温和的力量扫过身体,像春风吹过草地。这股力量在探查他的生机状态、气血运行、以及更深层的……生命本质。他立刻收缩银白网络,将其隐藏到极致。孙长老闭着眼睛,感知着玉杖传回的信息。良久,他睁开眼睛,眼中闪过一丝疑惑。“怎么样?”厉长老问。“奇怪……”孙长老捋了捋胡须,“他的身体……非常健康。不,不止健康,简直是‘完美’。”“完美?”“是的。”孙长老点头,“气血充盈,经脉通畅,五脏六腑没有任何暗伤或病变。这根本不像一个道基破碎、干三年杂役活的人该有的身体状态。就算是内门弟子,天天服用丹药修炼,也很难达到这种‘完美平衡’的状态。”厉长老眼睛一亮:“这说明什么?”“说明……”孙长老犹豫了一下,“要么他天赋异禀,要么……他服用过什么天材地宝,或者修炼过某种特殊的功法。”“道基破碎的人,能修炼功法吗?”“理论上不能。”孙长老说,“但天下之大,无奇不有。也许有某种功法,不需要道基就能修炼,只是我们不知道。”厉长老盯着陆沉,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。陆沉心中一紧。孙长老的结论,虽然没直接说他有问题,但已经将他推到了更危险的边缘。“孙长老,能否确定他修炼了什么功法?”厉长老问。“不能。”孙长老摇头,“我的玉杖只能探测生机状态,无法探测功法属性。除非……用‘搜魂术’。”搜魂术。这三个字让陆沉浑身冰凉。那是直接搜查记忆的禁术,被搜魂的人轻则变成白痴,重则当场死亡。在整个修仙界,搜魂术都是被严格限制的,除非是对十恶不赦的魔头,否则不会轻易使用。而现在,厉长老显然在考虑这个选项。“厉长老,三思。”孙长老劝道,“搜魂术有伤天和,而且他只是个杂役,万一弄错了……”“我知道。”厉长老打断他,“但后山禁地的事关系重大,上使要求我们排查一切异常。这个陆沉,从三年前测灵碑碎裂开始,就处处透着古怪。腐骨花、九心海棠、洗灵池异常、再加上这‘完美’的身体状态……你觉得这些都是巧合吗?”孙长老沉默了。“再关三天。”厉长老最后说,“三天后,如果还查不出问题,就……用搜魂术。”说完,他转身离开。孙长老看了陆沉一眼,叹了口气,也跟着走了。地牢里重归寂静。陆沉靠在墙上,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三天。他只有三天时间。三天后,要么想出办法,要么……变成白痴,或者死。他看向铁栅栏上的那些弱点。也许,是时候行动了。第4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