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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(第1页)

行政部的打印机有它自己的脾气。这是林深入职扬帆集团第三周发现的事。那台庞大的惠普激光打印机,摆放在行政部办公室角落,吞吐纸张时会发出类似老人咳嗽的声响。每当需要打印超过二十页的文件,它就会在第十五页左右卡住,吐出半截纸,面板上闪烁橙色的故障灯。“拍一下右侧,”坐在对面的刘姐头也不抬地说,她正在整理月度办公用品清单,“用点力,但别太用力。”林深照做。手掌拍在打印机塑料外壳上,机器内部传来一阵齿轮转动的闷响,随后继续工作,吐出剩余的纸张。他拿起还微热的文件,按照页码整理好,用订书机在左上角钉好。“给市场部送过去,三十二层,”刘姐递过来一张签收单,“让他们部门助理签字,单子拿回来归档。”“好的。”林深抱起那叠文件——是关于某个产品线市场调研的报告,足足有八十多页——走出行政部办公室。走廊铺着灰色地毯,吸走了脚步声。墙壁是米白色的,挂着抽象的艺术画,每隔十米有一盆绿植,叶片绿得发亮,显然是专人打理。他按下电梯按钮。等待时,看着不锈钢门上映出的自己:白衬衫,黑西裤,最普通的深色领带。这身行头花了他八百元,是在北京动物园批发市场买的,已经是能买到的最体面的款式。但站在这栋写字楼的灯光下,依然能看出面料的廉价和剪裁的粗糙。电梯门开了。里面已经有三个人,两男一女,都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,手里拿着咖啡或文件夹。林深走进去,按下三十二层的按钮。“新来的?”站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问,语气随意。“是的,行政部。”“哦。”对方点点头,没再说话。电梯里恢复安静,只有机器运行的轻微嗡鸣。林深看着楼层数字跳动:18,19,20……扬帆集团总部大厦共四十二层,行政部在十八层,属于中低楼层。他听说过,越高层的部门越核心,像战略投资部、总裁办公室都在顶层。三十二层到了。电梯门开,林深走出来。这一层的装修明显更精致:地毯更厚,墙面是深色木饰板,走廊两侧是透明玻璃隔断的会议室,里面有人在开会。他找到市场部的前台,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。“您好,行政部送文件。”女孩抬眼看了看他:“放这里吧。”“需要签收。”“等一下。”女孩继续对着电脑打字,过了半分钟才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,在单子上潦草地签了个名。林深道谢,转身离开。经过一个开着的会议室时,他听到里面激烈的讨论:“……竞争对手这个季度的投放预算比我们高百分之三十……”“……必须调整策略,不能只靠传统渠道……”“……数据呢?我要看到具体的数据支撑……”声音透过玻璃门传出来,带着紧迫感和专业性。林深放慢脚步,多听了几秒。那是他熟悉的领域——市场分析、数据驱动、竞争策略。在伯克利,他学过这些;在券商实习,他接触过这些。但现在,他只是一个送文件的行政助理。回到十八层,刘姐正在接电话:“……是的王总,会议室已经安排好了,投影设备也调试过……没问题,三点准时开始……”挂掉电话,她看到林深回来:“单子呢?”林深递过去。刘姐扫了一眼,扔进桌上的文件筐:“下午两点,三十八层大会议室有高管会议,你去帮忙布置。具体要求我发你邮箱了。”“好的。”回到自己的工位——行政部办公室最角落的位置,背对着窗户。电脑是公司统一配置的台式机,运行速度很慢。林深打开邮箱,找到刘姐的邮件:会议主题是“下半年战略规划会”,预计二十五人参加,需要准备瓶装水、笔记本、笔、投影设备、备用翻页器,以及按照座位表摆放名牌。名牌。林深注意到附件里的座位表。他点开,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:林振东,董事长,主位。林振东。这个名字在他脑海里激起一丝涟漪。他想起高中时,父亲偶尔会看财经新闻,有一次电视上报道扬帆集团,主持人提到董事长林振东,父亲淡淡地说:“这名字倒跟我有点像。”当时林深没在意。现在想来,那可能只是巧合——中国这么大,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。但他还是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。林振东,扬帆集团创始人,商界传奇人物,极少在媒体露面,公司日常运营由CEO和职业经理人团队负责。这样的人,会是他那个在仓库做管理员的父亲吗?荒谬。林深摇摇头,关掉文件。一定是最近太累了,才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联想。中午十二点,午餐时间。行政部的同事三三两两结伴去食堂或外面的餐厅。林深从抽屉里拿出饭盒——昨晚准备的,米饭和炒青菜,加了几片肉。“小林,不去食堂?”对面工位的陈哥问。他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,在行政部做了八年,负责固定资产管理。“我带了饭。”“行,那我先去了。”陈哥拍拍他的肩膀,和另外几个同事一起离开了。办公室安静下来。林深打开饭盒,用微波炉加热后,回到座位慢慢吃。窗外能看到城市的一部分,高楼林立,车流如织。这个视角比他合租屋的窗户好太多,但归属感却少得多。他在这里已经三周,每天的工作包括:收发文件、打印复印、布置会议室、登记办公用品领用、接听部门电话、处理各种杂事。工作琐碎且重复,学不到新东西,也没有上升空间。但月薪五千元,扣除社保和税,到手四千二。加上他偶尔接的翻译私活,每月能有五千左右的收入。他租的房子在离公司十站地铁外的老小区,合租,一个八平米的单间,月租一千五。交通费两百,伙食费尽量控制在一千以内,剩下的钱他可以存起来,或者寄给家里。生存。这就是他现阶段的目标:在这座城市生存下来,站稳脚跟,然后寻找机会。下午一点半,林深提前到三十八层布置会议室。大会议室有一整面落地窗,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。深色的长会议桌能容纳三十人,每张椅子都是真皮材质。他按照座位表摆放名牌,调试投影仪,检查翻页器电池,在每人座位前放好矿泉水、笔记本和笔。一点五十分,开始有人陆续进场。先是各部门的总监或副总监,接着是几位副总裁。他们互相打招呼,寒暄,讨论最近的行业动态。林深站在会议室角落,随时准备应对突发需求。两点整,CEO和几位核心高管入场。会议室安静下来。林深注意到主位的名牌依然空着——董事长还没到。会议开始了五分钟,门再次被推开。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,深灰色西装,没打领带,身形挺拔,步伐稳健。所有人都站了起来。“林董。”“董事长好。”林深也站直身体,看向那人。距离有点远,灯光下看不清细节,但他能看出对方大约五十多岁,气质沉稳,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。“都坐吧,”林振东的声音不高,但清晰有力,“开始吧。”林深退到更角落的位置,尽量降低存在感。会议内容涉及公司整体战略,他听得一知半解,但能感受到那种高层决策的严肃性和压力。数字、图表、市场分析、竞争对策——这些都是他在书本上学过的东西,但在这里,它们关系到一家上万人员工企业的生死。会议开到下午五点。林深站了三个小时,腿有些发麻。散会后,他进去收拾,发现有些高管只喝了半瓶水,笔记本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,有些页甚至被撕走了——大概是涉及机密内容。等所有人离开,他开始整理。把没喝完的水收集起来(可以给部门其他会议用),收起名牌,关设备,擦桌子。做完这一切,已经快六点。回到行政部,刘姐正在关电脑:“小林,明天早上九点,二十层第三会议室有个部门协调会,你去跟一下,做会议纪要。”“好的。”“对了,”刘姐想起什么,“你英文怎么样?”“还可以。”“那以后涉外会议你也可以帮忙。行了,下班吧。”林深收拾好东西,坐电梯下楼。晚高峰的电梯很挤,他等到第三趟才挤进去。从公司走到地铁站要十分钟,地铁挤了二十分钟,出站后再走十五分钟,才回到租住的小区。那是九十年代建的老公房,六层,没电梯。他住在五楼,合租的还有三户:一对年轻情侣,一个在附近餐厅打工的女孩,还有一个和他一样刚工作不久的男生。厨房是公用的,卫生间也是。林深回到家时,卫生间正有人用,他只好先回房间。房间很小,一张单人床,一张书桌,一个简易衣柜,就几乎占满了空间。墙上贴着他从伯克利带回来的课程表,桌上放着几本专业书和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。他换了衣服,去厨房做饭。冰箱里剩了点米饭,他打了个鸡蛋,做了蛋炒饭。正吃的时候,合租的男生小赵回来了。“今天这么晚?”小赵在附近一家IT公司做测试,经常加班。“有个高管会议,结束得晚。”“扬帆集团啊,”小赵羡慕地说,“大公司,待遇不错吧?”“还行。”林深没细说。五千的月薪在同学中算中等,但在上海这样的一线城市,扣除开销后所剩无几。“我们公司最近在裁员,”小赵叹气,“说不定哪天我就失业了。还是你们大公司稳定。”稳定吗?林深不确定。行政部的工作可替代性太强,随时可能被优化。他需要尽快转型,做更有技术含量的工作。洗完碗,回到房间。他打开电脑,开始搜索扬帆集团的内部岗位调动信息。公司有内部招聘系统,允许员工申请其他部门的职位,但通常要求有相关经验或内部推荐。他浏览着市场部、战略部、投资部的职位要求:三年以上相关经验、熟练掌握数据分析工具、有成功项目案例……每一条都把他挡在门外。唯一可能的机会是“数据分析助理”,要求里写着“优秀应届毕业生可考虑”,但需要“通过专业能力测试”。林深决定试试。他填写了申请表,附上简历和在伯克利的部分课程作业。点击提交时,已经是晚上十一点。第二天,他被邮件提示音吵醒。是人力资源部的自动回复:申请已收到,将在五个工作日内初步筛选。林深起床,洗漱,穿好西装,出门上班。重复的一天又开始了:打印、复印、送文件、接电话、布置会议室、做会议纪要。下午,刘姐给了他一个新任务:“这些是上个月的各部门办公费用报销单,你核对一下,然后录入系统。”厚厚一沓单据,至少有三百张。林深一张张核对:发票真伪、金额是否匹配、审批签字是否完整、是否符合公司报销政策。枯燥,但需要细心。他花了三个小时才完成一半。眼睛发酸,脖子僵硬。站起来活动时,看到窗外天色渐暗,又到了加班时间。行政部的同事陆续下班。刘姐走前交代:“小林,这些单据明天要交给财务,你今天务必弄完。走的时候记得关灯锁门。”“好的刘姐。”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。日光灯发出稳定的嗡鸣,中央空调已经关闭,空气渐渐闷热起来。林深脱下西装外套,解开领口的第一颗扣子,继续工作。晚上八点,终于完成。他保存系统录入记录,整理好单据,装进文件袋。关上电脑,收拾东西,关灯,锁门。走廊里很安静,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亮着。电梯厅有三部电梯,其中一部显示“维护中”。林深按下下行按钮,等待。电梯来了。他走进去,按下1层。门缓缓关闭,电梯开始下降。突然,一阵剧烈的晃动。灯光闪烁了几下,熄灭了。电梯停住,卡在了某个位置。林深的心脏猛跳起来。他摸索着找到紧急呼叫按钮,按下。“有人吗?电梯故障了。”他对着对讲机说。一阵电流声,然后是一个男声:“收到。维修人员已经出发,请保持冷静,不要尝试强行开门。”“需要多久?”“十五到二十分钟。请不要惊慌。”对讲机切断了。电梯里一片漆黑,只有楼层按钮的微弱背光。林深靠在厢壁上,深呼吸。封闭空间,黑暗,悬停——这些元素加在一起很容易引发恐慌,但他强迫自己冷静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他摸出手机,没有信号。只能看时间:8:23。大约五分钟后,电梯里的应急灯亮了,昏暗的黄色光线勉强照亮了空间。林深松了口气,至少能看见了。又过了几分钟,他听到外面有动静,然后是敲击声:“里面有人吗?”“有!一个人!”“我们是维修人员,正在检查故障,请耐心等待。”“好的!”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。林深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从8:30跳到8:40,再到8:45。电梯里开始闷热,他能感觉到汗从额头渗出。终于,9:05,电梯门被从外面撬开一条缝,光线透进来。缝隙慢慢扩大,两个维修工人的脸出现。“先别动,我们固定一下。”其中一个工人说。几分钟后,门完全打开。林深看到电梯停在两层之间,卡在了二十一层和二十二层之间。维修人员搬来梯子:“从上面出来。”林深爬上梯子,跨出电梯厢。脚踩到二十二层的地面时,他才真正放松下来。“没事吧?”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。林深转过头,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那里,穿着简单的Polo衫和休闲裤,手里拿着一杯咖啡。是之前电梯里遇到的那个人——林深认出来了,虽然对方没穿西装,但气质和轮廓很眼熟。“没事,谢谢。”林深说。“我刚好在楼上加班,听到动静下来看看。”男人打量着他,“行政部的?”“是的。您是?”“我算……特别顾问吧。”男人微笑,“姓陈。你叫什么?”“林深。”“林深……”男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,眼神里有什么一闪而过,“吓到了吧?”“有一点,但还好。”维修人员在旁边说:“电梯暂时不能用了,我们得全面检修。陈先生,林先生,你们走楼梯下去吧。”“好,”陈先生转向林深,“一起?”“嗯。”两人走向安全通道。楼梯间里灯光昏暗,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。“来公司多久了?”陈先生问,语气随意。“三周。”“习惯吗?”“还在适应。”“行政部工作比较琐碎,”陈先生说着,脚步很稳,“但能接触到各个部门,是个了解公司的好机会。”林深点头:“是的,我也这么想。”下到十五层时,陈先生突然问:“你学什么专业的?”“金融工程。”“伯克利毕业的?”林深惊讶地看向他:“您怎么知道?”“猜的,”陈先生笑了笑,“气质像。那为什么来行政部?”“应届毕业生,没有经验,大公司比较难进核心部门。”林深如实说,“想先站稳脚跟,再找机会转岗。”“有目标吗?”“市场部或战略部的数据分析岗位。”陈先生点点头,没再说话。两人继续往下走,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形成奇特的回响。到了一层大堂,保安看到他们,立刻站起来:“陈先生!电梯故障我们已经报修了,给您添麻烦了。”“没事,”陈先生摆摆手,转向林深,“你怎么回家?”“地铁。”“这个时间地铁快停了。我送你一段吧,顺路。”林深犹豫了一下:“不用麻烦您了,我可以打车。”“不麻烦,”陈先生已经走向门口,“走吧。”林深只好跟上。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,款式普通,但保养得很好。司机看到陈先生,下车打开后门。“先送这位先生。”陈先生对司机说,然后看向林深,“地址?”林深说了小区名。陈先生点点头:“我知道那里,离公司不算近。”“租金便宜些。”车驶入夜色。上海的外滩灯火璀璨,但林深住的方向逐渐暗淡,街景从高楼大厦变成了老式居民区。“在扬帆工作,感觉怎么样?”陈先生问。“还在熟悉阶段。公司很大,流程规范,但……”林深斟酌着措辞,“层级也比较分明。”“大公司都这样。”陈先生看向窗外,“你刚才说想转数据分析,为什么对这个方向感兴趣?”“我在伯克利学的就是量化和数据分析,实习时也做过相关的工作。我觉得数据能揭示很多肉眼看不到的规律,对商业决策很有价值。”“举个例子?”林深想了想:“比如,我在行政部负责办公用品申领。我发现技术部的打印纸消耗量是其他部门的三倍,但他们的员工人数只多百分之五十。这可能有几个原因:打印习惯问题,打印设置问题,或者工作性质确实需要大量打印。如果是前两者,优化后每年能省下不少成本。”陈先生感兴趣地转过头:“你做了分析?”“简单统计了一下,”林深说,“但我没有数据权限,只能看到申领记录。”“如果给你权限,你会怎么做?”“我会先分类统计各部门的打印类型:黑白还是彩色,单面还是双面,普通纸还是特殊纸。然后结合部门职能分析合理性。最后提出优化建议,比如推行无纸化办公,调整默认打印设置,或者针对特殊需求部门提供专用设备。”陈先生沉默了几秒:“这个思路不错。你有把这些想法跟上级说吗?”“还没,”林深老实说,“我刚来三周,不想让人觉得我好高骛远。”“适当的建议不是好高骛远,”陈先生说,“只要方法得当。这样,你写个简单的分析报告,发给我看看。邮箱给我。”林深从包里拿出便签纸和笔,写下自己的邮箱,然后看向陈先生。“138……”陈先生报出一串数字,“@后面是公司的域名。我姓陈,全名陈志远。”林深记下,小心地收好便签。车子这时停在了小区门口。“到了。”“谢谢陈先生,也谢谢您送我。”“不客气,”陈先生看着他,“报告记得发我。早点休息。”林深下车,看着车子驶远,尾灯在夜色中逐渐消失。他站了一会儿,才转身走进小区。回到房间,已经十点半。但他没有立刻休息,而是打开电脑,调出办公用品申领系统的截图——他之前偷偷截的,为了自己做分析。开始整理思路,写那份报告。他写得很认真,不仅分析了打印纸消耗,还扩展到其他办公用品:笔、笔记本、文件夹、墨盒。用Excel做了简单的图表,对比各部门人均消耗,标注异常值,提出可能的原因和优化建议。完成后,已经凌晨一点。他检查了一遍错别字和逻辑,附上图表,保存为PDF。然后打开邮箱,输入那个地址:chenzhiyuan@……在点击发送前,他犹豫了一下。这样做合适吗?越过直接上级,给一个特别顾问发报告?对方是真感兴趣,还是客套话?但最终,他还是点了发送。机会稍纵即逝,他必须抓住任何可能。躺到床上时,林深想起陈先生的样子:五十多岁,气质沉稳,眼神锐利但平和。特别顾问——这个职位听起来有点模糊,但在电梯故障时,维修人员和保安对他的态度都很恭敬。应该是个有分量的人物。如果能得到他的赏识,也许转岗的机会会大一些。带着这个念头,林深睡着了。梦里,他站在一个巨大的数据中心里,屏幕上流淌着无数数字,他试图解读它们,却总是差一点……第二天上班,林深像往常一样工作。但他会不时查看邮箱,看有没有回复。一整天,没有。两天,没有。三天过去了,依然没有回复。林深开始觉得,那可能真的只是客套话。大人物每天收到无数邮件,他这份小报告可能根本不会被看到。周五下午,他正在整理下周的会议室预定表,刘姐走过来:“小林,下周一上午十点,二十五层第一会议室,有个数据分析的讨论会,你去旁听,做记录。”“数据分析?”林深心跳加快。“嗯,市场部和战略部联合召开的,关于什么数据平台优化。反正你去记下来,回来整理成纪要。”“好的。”林深记下会议信息。周一上午,他提前到会议室准备。这次会议规模不大,只有十几个人,但都是两个部门的骨干。讨论的内容很专业:数据采集标准、清洗流程、分析工具选型、可视化需求……林深快速记录,有些术语他不太懂,只能先记下来,会后查。讨论中,市场部的一个经理提到:“我们现在的销售数据和分析报表脱节,每次做月度分析都要手动整合,效率太低。”战略部的人回应:“数据中台项目已经在规划了,但优先级不高,资源有限。”“这就是问题所在,数据基础建设永远被当作成本中心,而不是价值创造……”林深听着,脑海里浮现出在伯克利时学到的数据治理框架。他忍住没发言——这不是他的场合。会议结束,他整理纪要,发送给参会人员和刘姐。发完后,他想了想,又给陈志远抄送了一份,附上一句话:“陈先生,这是今天数据讨论会的纪要,供您参考。”依然没有回复。林深不再期待。他开始把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:继续做好行政工作,私下学习数据分析的新工具,关注行业动态。又一周过去了。周四下午,林深收到一封邮件,发件人是市场部总监助理:“林深同事,请于明天下午两点到市场部302会议室,参加数据分析岗位的初步面试。”他盯着这封邮件,看了足足一分钟。然后点开内部招聘系统,发现自己的申请状态变成了“进入面试环节”。是那份报告起作用了?还是陈先生说了什么?或者只是正常的流程?不管怎样,这是个机会。林深开始准备面试。他复习了数据分析的基础知识,整理了在伯克利的课程项目和实习经历,准备了几个案例。晚上回到家,还拉着小赵模拟面试,练习表达。周五下午,他提前十分钟到市场部。会议室里已经有两个人: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性,是市场部数据分析组的组长;另一个三十多岁的男性,是HR的招聘专员。面试进行了四十分钟。问题涵盖技术能力、项目经验、案例分析,以及“为什么想从行政部转岗”。林深回答得很坦诚:“我在行政部工作能接触到公司的基础运营,但对数据分析更感兴趣,也有专业背景。希望能有机会在专业领域为公司创造更多价值。”面试结束,组长点点头:“今天先到这里,有结果我们会通知。”“谢谢。”走出会议室,林深松了口气。自我感觉表现还可以,但竞争者肯定很多,结果难料。他坐电梯回十八层。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。看着楼层数字跳动,他突然想起一周前的电梯故障,想起陈先生。那个人到底是谁?特别顾问,但能让维修人员和保安那么恭敬,应该不止是顾问那么简单。回到行政部,刘姐正在接电话,表情严肃:“……是,我明白……好,我马上安排。”挂掉电话,她看向林深:“小林,下周三,顶层大会议室,董事会扩大会议。你负责会务支持,具体要求我晚点发你。这次会议很重要,不能出任何差错。”“顶层?”林深一愣。顶层他还没去过。“对,董事长和所有董事都会参加。你提前一天去熟悉场地,测试设备,反复检查。这是名单。”刘姐递过来一张纸。林深接过来。名单最上方,依然是“林振东,董事长”。他看着那个名字,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又涌上心头。但这次,他压下了心里的疑问。现在最重要的是准备会议,以及等待面试结果。周末,林深没有休息。他去了公司,提前熟悉顶层会议室的环境,测试设备,和IT部门确认网络和投影,检查了每一把椅子和每一个插座。顶层确实不同:地毯更厚,墙面是深色实木,走廊里挂着艺术真品,会议室有一整面墙是落地窗,视野极佳。站在窗前,能俯瞰大半个上海。黄浦江蜿蜒而过,高楼林立,车流如织。这里是这座城市的心脏位置,也是这家商业帝国的决策中心。而他,暂时还只是这里的一个服务者。周一下午,面试结果来了。邮件很简短:“经过评估,我们认为您目前暂不符合该岗位的要求。感谢您的参与,欢迎继续关注公司其他职位。”拒绝了。林深盯着屏幕,感到一阵失落。他以为准备得很充分,以为有机会,但现实很残酷。“怎么了?”对面的陈哥问。“没什么。”林深关掉邮件页面,继续工作。但那天下午,他做事总是走神。打印错了一份文件,送错了楼层,接电话时差点说错部门名称。下班时,刘姐叫住他:“小林,状态不对啊。有什么事吗?”林深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了:“我申请了市场部数据分析的岗位,没通过。”刘姐看着他,沉默了几秒:“年轻人想往上走是好事。但你知道公司里有多少人想进核心部门吗?行政部每年都有几个人申请转岗,成功的没几个。”“我明白。”“不是打击你,”刘姐的语气缓和了些,“但有时候,需要等待时机,也需要有人推荐。你才来一个月,不急。”“嗯。”走出公司,天色已晚。林深没有立刻去地铁站,而是在附近的公园长椅上坐了一会儿。秋天的风吹过,有些凉意。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,有人匆忙,有人悠闲,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轨道上。他需要重新规划。如果内部转岗困难,也许应该考虑外部机会?但扬帆是大平台,轻易离开未必是明智的选择。手机震动,是母亲发来的微信:“儿子,工作顺利吗?别太累,注意身体。”他回:“顺利,不累。你们呢?”“我们都好。你爸最近工作也顺心,还涨了点工资。”涨工资?仓库管理员的工资也能涨?林深有点意外,但没多问。收起手机,他站起来,朝地铁站走去。无论多失落,生活还要继续,工作还要做好。周三的董事会扩大会议是重中之重。林深提前两小时到顶层,再次检查一切细节:座位牌摆放是否整齐,投影切换是否流畅,麦克风音量是否合适,茶水点心是否充足。九点,董事和高管们陆续入场。林深站在会议室角落,随时准备应对需求。林振东是最后一个到的。这次林深离得近,能看清他的样子:五十多岁,鬓角有白发,但精神矍铄,眼神锐利。走路时背挺得很直,有种军人般的气质。不知为何,林深觉得这个身影很熟悉,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。会议开始了。内容涉及公司重大战略调整,气氛严肃。林深专注地听着,虽然很多内容他不能完全理解,但能感受到决策的分量。中场休息时,董事们三三两两到休息区喝咖啡。林深上前续茶水,经过林振东身边时,听到他对CEO说:“……数据驱动不能只停留在口号上,要落到实处。我上次看到一份报告,行政部的打印纸消耗分析,思路就很清晰……”林深的手一抖,差点把茶水洒出来。那份报告!陈先生给董事长看了?他稳住心神,继续工作。但内心的波澜难以平静。如果董事长真的看到了那份报告,那他的转岗申请被拒,可能不是因为能力不够,而是其他原因?会议结束后,林深收拾场地。最后一个离开时,他在电梯口遇到了陈志远——那位特别顾问。“陈先生。”林深打招呼。“林深,”陈先生微笑,“会议组织得不错。”“应该的。”林深犹豫了一下,还是问,“陈先生,我发给您的报告……”“我看了,”陈先生点头,“分析思路很好,我转发给了相关部门。不过,”他停顿了一下,“你可能需要更多耐心。大公司的流程比较慢,但好的人才不会被埋没。”“谢谢您。”电梯来了。两人一起进去。这次电梯运行平稳,没有故障。“继续学习,继续观察,”陈先生说,“有时候,了解一个组织最好的方式,就是从底层开始。你能看到很多在高处看不到的东西。”“我明白。”到了一层,陈先生先出去。林深看着他的背影,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:感激,困惑,期待。走出大厦时,天色已暗。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,勾勒出高楼的天际线。林深站在门口,回头看了看扬帆集团的大厦。四十多层的高度,在夜色中像一座灯塔。而他,还在最底层。但他手里有了一份报告,得到了一个特别顾问的注意,甚至可能引起了董事长的关注。虽然转岗申请被拒,但希望并未熄灭。路还很长,但他已经找到了前进的方向。回到租住的小区,上五楼。打开房门,打开电脑。他需要学习更多:数据分析的新技术,行业的最新动态,公司的业务架构。在开始学习前,他给陈志远发了封邮件:“陈先生,谢谢您的鼓励。我会继续努力学习和观察。另外,我对今天会议上提到的数据中台项目很感兴趣,如果有相关资料可以学习,能否分享一些?”点击发送。他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回复,但他会继续尝试。窗外,上海的夜晚繁华依旧。而在这个八平米的小房间里,一个年轻人正对着电脑屏幕,开始又一场孤独而坚定的奋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