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(第1页)
梧桐街17号,“旧时光”书店。周六下午两点五十分,沈清辞站在街对面一棵巨大的法国梧桐树下,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,打量着那家书店。店面不大,藏在一条种满梧桐的老街里,门脸是原木色的,招牌上的字迹有些褪色,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静谧。橱窗里摆着几本旧书和一盆绿萝,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去,灰尘在光柱里缓慢浮动。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,寻常得与她收到的、那条充满密码和隐喻的短信格格不入。SN-723-0915。她查过了。SN是“静海”拼音首字母,723是她在疗养院的房间号,0915……是她入住那天的日期。陆北洲不仅知道疗养院,还精确地知道她住过的房间和日期。这已经不是“一面之缘”能解释的了。他到底是谁?和当年的疗养院有什么关系?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约她见面?沈清辞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一丝莫名的紧张。她今天穿得很简单,白色棉质衬衫,浅蓝色牛仔裤,帆布鞋,长发扎成低马尾,戴着一顶米色的鸭舌帽和一副平光眼镜,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大学生。她需要尽量低调。顾辰予这两天因为陆氏可能合作的消息,对她越发殷勤,但也盯得更紧。她借口下午要去图书馆查资料,才得以独自出门。系统界面安静地悬浮在意识角落。自从获得“规则洞察”初级权限后,她对系统的感知似乎清晰了一些,但也更清楚地意识到它的局限——尤其是在涉及陆北洲时,那种被隔绝、被干扰的感觉越发明显。她没有直接过马路,而是沿着街边慢慢走,观察着四周。没有可疑的车辆,没有盯梢的人影,街上来往的多是附近居民和偶尔路过的游客。书店门口的风铃叮咚响了一声,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太太推门出来,一切如常。但沈清辞知道,平静之下,必有暗流。陆北洲选择这里,绝不仅仅因为它的名字契合“旧时光”。她看了眼手表:两点五十五分。不再犹豫,她穿过马路,推开了那扇原木色的店门。风铃再次响起,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书店里回荡。书店内部比外面看起来稍大一些,高高的书架直抵天花板,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木头特有的、沉静的气息。光线有些昏暗,只有几盏暖黄色的台灯在书架间和阅读区亮着。收银台后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、正在修补书页的老先生,抬头看了她一眼,温和地笑了笑,便又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事,仿佛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。店里几乎没有其他客人。沈清辞的目光扫过一排排书架,最后落在最里面靠窗的一个位置。那里摆着一张深色的橡木圆桌,两把高背椅。其中一把椅子上,已经坐了一个人。陆北洲。他今天穿得更休闲,一件浅灰色的亚麻衬衫,袖子依然随意挽着,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。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、封面古旧的书,手边放着一杯冒着微微热气的清茶。午后慵懒的光线透过磨砂玻璃窗,在他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,让他身上那种迫人的冷硬气息淡化了不少,反而多了几分书卷气。听到脚步声,他抬起头。目光相接的瞬间,沈清辞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奇异的“空”——系统界面轻微地扭曲了一下,然后像是信号不良般,变得模糊、迟滞。而新获得的“规则洞察”能力,在试图感知陆北洲时,依旧只能捕捉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与排斥。“沈小姐很准时。”陆北洲合上书,声音不高,在这安静的空间里却异常清晰。他没有起身,只是做了个“请坐”的手势。沈清辞走过去,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,将帆布包放在膝上,摘下帽子和眼镜。“陆先生约的地方,很有意思。”她开口,声音尽量保持平稳。“安静,没人打扰。”陆北洲端起茶杯,抿了一口,目光落在她脸上,带着那种惯有的、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平静,“而且,适合谈一些……不适合被太多人知道的事情。”他开门见山,没有半点迂回。沈清辞心跳微微加快,面上却不动声色:“我不太明白陆先生的意思。关于我母亲,还是……关于疗养院?”“都有。”陆北洲放下茶杯,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,“不过在那之前,我更好奇另一件事。”他顿了顿,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直视着她,问出了一个让沈清辞几乎停止呼吸的问题:“沈小姐最近,有没有听到什么……不该存在的声音?或者,看到一些不该存在的……提示?”轰——!仿佛有惊雷在脑海中炸响!沈清辞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,指尖冰凉。她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收紧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剧烈的疼痛才让她勉强维持住脸上镇定的表情。他知道!他真的知道系统的存在!他是怎么知道的?他也能听到?还是……他能察觉到被系统绑定的人?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疯狂冲撞,但她死死咬住牙关,没有让一丝一毫的惊骇泄露出来。不能承认!在完全弄清楚陆北洲的立场和目的之前,绝对不能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!她缓缓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再慢慢吐出。然后,她抬起眼,迎上陆北洲探究的目光,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茫然和困惑:“不该存在的声音?提示?陆先生……指的是什么?我不太明白。”她的眼神清澈,带着恰到好处的不解,表演得无懈可击。陆北洲看着她,没有立刻说话。时间在寂静中流淌,只有书店角落里老式挂钟发出的、规律的滴答声。他的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,缓缓扫过她的眉眼,她的鼻梁,她的嘴唇,最后重新落回她的眼睛。那目光太深,太静,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精心构筑的伪装,直抵灵魂深处颤抖的核心。沈清辞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,才能控制住自己不避开他的视线。就在她觉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,陆北洲忽然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。那不是一个笑容,更像是一种……了然,或者说,是确认了什么之后的放松。“不明白也好。”他移开目光,重新看向窗外斑驳的树影,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,“有些东西,知道得太清楚,未必是好事。”他没有继续追问。沈清辞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半分,但心中的警惕却升到了顶点。陆北洲刚才的试探,绝不是随口一问。他一定掌握了某种线索或证据,只是……他似乎在等待她自己承认,或者,他另有打算。“陆先生约我来,应该不只是为了问一个奇怪的问题吧?”沈清辞主动将话题拉回相对“安全”的区域,“关于我母亲,还有疗养院……您知道些什么?”陆北洲转回视线,这次,他的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,像是某种遥远的回忆,又像是一种审视。“你母亲苏婉仪,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性。”他缓缓开口,“她不仅仅是书法家和画家。她在神经医学和心理学方面,也有很深的造诣,只是不为外人所知。”沈清辞愣住了。母亲……懂医学和心理学?她从未听说过!“静海疗养院,也并非普通的疗养机构。”陆北洲继续道,声音低沉,“它最初的建立,与你母亲,以及另外几位顶尖学者有关。目的是研究一些……非常特殊的神经系统疾病和现象,并尝试进行干预和治疗。”“特殊的……现象?”沈清辞心跳如鼓。“比如,极少数人身上出现的,无法用现有医学解释的‘幻听’、‘幻视’,或者……对某些特定‘规则’的异常感知和互动倾向。”陆北洲的话语意有所指,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掠过她。沈清辞的手指微微颤抖。他说的……不就是系统吗?难道系统绑定,在母亲他们看来,是一种“疾病”或“现象”?“那……和我有什么关系?”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。陆北洲看着她,沉默了几秒。“十二年前,疗养院接收过一个特殊的病例小组。成员很少,但情况都很复杂。你母亲是核心研究员之一。”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,“而你,沈清辞,是当时那个小组里,最年轻,也最……特殊的观察对象之一。”“观察对象?”沈清辞的声音有些发紧,“我?为什么?”那段记忆对她来说大多是模糊的灰白色,只记得无尽的检查、测试、安静到令人窒息的房间,还有母亲总是带着忧虑却温柔的眼神。她一直以为,自己只是在那里治疗心脏病。“因为你表现出了一些……早期的、不稳定的征兆。”陆北洲的措辞很谨慎,“一些与你年龄和经历不符的、对‘信息’和‘概率’的异常敏感。以及,极其罕见的、清醒状态下的‘预知性梦境’片段。”预知性梦境!沈清辞猛地想起重生前,那些偶尔会出现的、关于未来的模糊碎片。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直觉或巧合!“那些研究……后来怎么样了?”她追问。陆北洲的眼神暗了暗。“十二年前,大概在你离开疗养院半年后,研究发生了重大变故。核心数据丢失,一部分研究员离开,包括你母亲。不久后,你母亲因病去世。疗养院也改变了研究方向,逐渐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纯粹的、高端的私人疗养机构。”他的叙述平静,但沈清辞能感觉到,这平静之下,掩盖着惊涛骇浪。“变故的原因是什么?数据怎么会丢失?”她急切地问。陆北洲摇了摇头:“具体情况,我也不完全清楚。那件事被掩盖得很深。我只知道,变故发生前,你母亲似乎预感到了什么,提前转移或销毁了部分最核心的研究记录。而她去世前,曾留下过一些线索,指向她认为最有可能的……‘原因’。”“是什么原因?”沈清辞屏住呼吸。陆北洲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里,取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,推到沈清辞面前。照片上,是年轻的母亲苏婉仪,穿着白大褂,站在疗养院的花园里。她身边还站着几个人,有男有女,大多也是研究人员打扮。而在人群边缘,一个背对着镜头、穿着病号服的清瘦少年身影,被红笔圈了出来。虽然只是一个背影,但沈清辞的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!那个背影……和她梦中那个在紫藤花架下看书的少年,何其相似!“这个人……”她的声音有些颤抖。“他是当年那个特殊病例小组的另一个成员。编号SN-723-0915,就是他的。”陆北洲的声音很低,“他比你更早入院,情况也更复杂。而且,在变故发生前,他失踪了。”“失踪?”“嗯。没有留下任何痕迹,就像凭空蒸发。疗养院和后来介入调查的人,都没有找到他。”陆北洲看着照片上那个被圈出的背影,“你母亲留下的线索里,多次隐晦地提到过他。似乎认为,他的‘情况’,与后来的变故,有着某种直接的关联。”沈清辞盯着那个背影,脑海中破碎的梦境片段与这张泛黄的照片重叠,带来一阵眩晕般的刺痛。她是谁?那个少年又是谁?母亲的研究到底触及了什么?系统的出现,和当年的变故有关吗?无数谜团像纠缠的藤蔓,将她紧紧缠绕。“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?”沈清辞抬起头,看向陆北洲,眼中充满了警惕和不解,“这应该都是机密。而且,您和我母亲……到底是什么关系?”陆北洲迎上她的目光,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,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。“我和你母亲,算是……旧识。她帮过我。”他的回答依旧简短,但语气中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郁,“至于为什么告诉你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,身体微微前倾,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。一股清冽而压迫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沈清辞。“因为,沈清辞,”他一字一句,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,“当年的‘征兆’和‘现象’,并没有消失。它们只是换了一种形式,重新出现了。”“而你,”他的目光锐利如刀,仿佛要剖开她所有的伪装,“正处在风暴的中心。”书店里的挂钟,敲响了下午三点的钟声。悠长,沉缓,像是某种倒计时的开始。沈清辞坐在椅子上,感觉浑身冰凉。陆北洲的话,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黑暗、更庞大谜团的门。门后的世界,与她一直以来的认知截然不同。母亲不是单纯的艺术家。她的病或许并非单纯的生理疾病。那个梦中的少年,是真实存在的,而且神秘失踪。而系统……可能只是某个更庞大、更古老“现象”或“存在”的一种表现形式?“您是说……我现在经历的,和当年疗养院研究的,是同一类事情?”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。“本质可能相同,表现形式或许不同。”陆北洲靠回椅背,恢复了之前的平静,但看向她的眼神,却多了一种复杂的、近似于“责任”的东西,“你母亲当年没能完成的,也没能保护好的,或许……现在有了新的机会。”“什么机会?”“弄清楚真相的机会。保护自己,甚至……改变某些既定轨迹的机会。”陆北洲的目光落在她紧紧交握、指节发白的手上,“但这条路很危险。比你想象的更危险。”“您会帮我吗?”沈清辞脱口而出,问完才觉得有些唐突。他们不过第二次见面,他却抛给了她如此颠覆性的信息。陆北洲没有直接回答。他站起身,走到旁边一个书架前,抽出一本看起来极其普通的、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硬壳笔记本,走回来,放在沈清辞面前。“这里面的东西,或许对你有用。是一些你母亲当年留下的、未公开的笔记和手稿的影印本。关于神经信号、潜意识、以及……‘外部干预’的猜想。”他顿了顿,“看完之后,如果你还是决定要继续走下去,并且需要帮助……”他拿出一张纯黑色的名片,上面只有一个烫银的字母“L”和一个电话号码,放在笔记本上。“打这个电话。找李维。”他没有说“我可以帮你”,而是给了她一个选择,和一条路径。沈清辞看着那本笔记本和那张名片,像是看着两块灼热的炭。拿起,可能会烫伤自己,但也可能照亮前路。不拿,她或许可以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,在系统的安排和顾辰予的利用下,走向那个已知的、悲惨的结局。她没有犹豫太久。伸出手,先将那张黑色的名片小心地收进衬衫口袋,贴身处。然后,拿起了那本看似普通的笔记本。入手微沉,质感特殊。“谢谢。”她低声说。陆北洲看着她将东西收好,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、类似欣慰的情绪,但快得抓不住。“不用谢我。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。”他转身,似乎准备离开,“记住,沈清辞,在你完全弄清楚‘声音’和‘提示’的本质之前,不要轻易相信它们给你的任何‘捷径’或‘承诺’。也……不要完全相信我。”他最后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复杂难明。“保持警惕。我们……很快会再见的。”说完,他不再停留,迈步走向书店门口。风铃轻响,他的身影消失在午后明媚却略显刺眼的阳光里。沈清辞独自坐在原地,抱着那本沉重的笔记本,久久没有动弹。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,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。脑海中,之前迟滞模糊的系统界面,在陆北洲离开后,逐渐恢复了清晰。【检测到高强度干扰源离开。系统运行恢复正常。】【检测到宿主接触未知高密级信息载体。正在尝试分析……分析失败。载体受到特殊力场保护。】【警告:信息载体可能包含对当前世界观构成威胁的内容。建议宿主立即销毁或上交系统处理。】上交系统处理?沈清辞心中冷笑,将笔记本更紧地抱在怀里。母亲留下的东西,她怎么可能交给这个可能害死母亲、又试图操控她的东西?她站起身,将笔记本小心地放进帆布包最底层,用其他东西盖好。然后,她戴上帽子和眼镜,走出了“旧时光”书店。风铃在她身后轻轻摇晃,发出最后的叮咚声,仿佛在为一段被掩埋的过往送行,又像是在为一场新的、更危险的征程鸣响序曲。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,阳光正好。沈清辞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沉重。但她知道,自己不能再回头了。母亲的谜团,疗养院的真相,系统的本质,还有那个失踪的少年……所有的线索,都开始指向同一个方向。而陆北洲,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人,究竟是引路的灯塔,还是另一重更危险的迷雾?她不知道。她只知道,从这一刻起,她的复仇,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,也为了那个留下笔记本、在照片中温柔微笑的母亲。而她的敌人,或许也从具体的顾辰予、苏婉儿,变成了某个更庞大、更无形的存在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。是顾辰予发来的微信,问她晚上想吃什么,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日料店。沈清辞看着那条充满日常温情(虚伪)的消息,又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张冰冷的黑色名片。两个世界,两种温度,在她身上交汇。她抬起头,望向城市尽头沉落的夕阳,眼底最后一丝彷徨被坚冰取代。回复顾辰予:“好呀,听辰予哥的。”然后,她迈开脚步,走向即将到来的、充满谎言与算计的夜晚。背包里,母亲留下的笔记本,沉默地,散发着只有她能感知到的、微弱却执拗的重量。像一颗埋入土壤的种子。静待破土而出,撕裂黑暗的那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