足迹
九天寰宇
登录
关灯
护眼
字体:

第2章(第1页)

腐骨花事件后的第七天,陆沉的生活似乎回归了平静。陈老怪没再提起那天的事,只是分配活计时,会把最轻松、最安全的区域划给他。其他药田杂役看陆沉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——混杂着好奇、畏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。一个道基破碎的废人,居然能在触碰到腐骨花后活下来,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。陆沉不在意这些目光。他白天照料灵药,晚上回到木屋练习“编织”。经过腐骨花那一遭,他对丝线的操控能力明显提升了一个层次。现在他已经能在体表维持一层极薄的“隔离层”,虽然持续时间不长,消耗巨大,但至少证明这条路可行。更重要的是,他体内的光点。自从吸收了那一小段腐骨花的墨黑色丝线后,光点明显变亮了一些,体积也微不可察地增大了一分。陆沉不知道这光点到底是什么,但他能感觉到,光点越强,他对丝线的感知就越清晰,操控也越精细。这像是一种……反向修炼。修仙者是通过吸收灵气,在丹田凝聚真元,强化自身。而他,是通过消耗精神“编织”丝线,过程中似乎会从外界“捕获”某些特殊的丝线碎片,喂养体内的光点,从而获得提升。完全违背常识,但确实有效。这天傍晚,陆沉刚结束药田的工作,正要去杂役堂领晚饭,却在竹林小径上被人拦住了。是苏雨。半个月不见,她看起来憔悴了些,眼圈微红,像哭过。“陆师兄。”她低声说,手里紧紧攥着那块青玉佩。“苏师妹。”陆沉点头致意,准备绕开——他不想和任何人走得太近。“等等!”苏雨拦住他,咬了咬嘴唇,“我……我有事想求你帮忙。”陆沉默然看着她。苏雨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,打开。里面是一株已经干枯大半的灵草,叶片焦黄卷曲,茎秆发黑,只有最顶端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翠色。“这是‘九心海棠’,我花了全部积蓄,托人从黑市买来的。”苏雨声音发颤,“我娘……我娘病了很久,凡间大夫都说没救了。只有九心海棠入药,才有一线生机。可是它、它快死了……”陆沉看着那株奄奄一息的灵草。在他“眼”中,九心海棠周围缠绕的翠绿色丝线黯淡无光,大半已经断裂、枯萎。仅存的几根完好的丝线,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。“我没有能力救活它。”陆沉实话实说,“我只是个杂役。”“我知道!”苏雨急切地说,“但你能修好玉佩,能让碎玉复原……我、我想试试。求你了,陆师兄,这是我娘唯一的希望。只要你能救活它,让我做什么都行!”她说着就要跪下。陆沉伸手托住她的胳膊:“别这样。”他看了眼天色,暮色四合,竹林里已经暗了下来。远处有杂役弟子的说笑声传来,越来越近。“跟我来。”陆沉低声说,转身朝竹林深处走去。苏雨连忙跟上。两人一前一后,走到竹林最僻静的一处角落。这里有一小片空地,中央立着块半人高的青石,表面光滑,像是常有人坐。“把盒子放在石头上。”陆沉说。苏雨照做,然后紧张地站在一旁。陆沉没有立刻动手。他闭上眼睛,调整呼吸,让自己进入那种特殊的感知状态。丝线的世界浮现。九心海棠的“生机丝线”比普通灵药复杂得多,它们并非单一颜色,而是由翠绿、淡金、乳白三种颜色的丝线交织而成,形成一个精密的三维网络。此刻,这个网络大半破损,三种颜色的丝线断裂、纠缠、枯萎,像一团被火烧过的乱麻。更棘手的是,陆沉能“看见”,那些断裂的丝线断口处,正在不断逸散出细碎的光点——那是生机在流失。照这个速度,最多再过两个时辰,这株九心海棠就会彻底死亡。“很难。”陆沉睁开眼,实话实说,“它的生机结构损坏太严重了。”苏雨眼眶瞬间红了:“一点办法都没有吗?”“我试试。”陆沉说,“但需要时间,而且不能保证成功。”“谢谢你,陆师兄!不管成不成,我都……”苏雨语无伦次。陆沉摆摆手,示意她安静。他重新闭上眼睛,将全部精神集中在九心海棠上。第一步,是稳住现有的生机网络,阻止继续流失。陆沉伸出右手食指,轻轻点在木盒边缘。他没有直接触碰灵草——那可能会干扰脆弱的丝线结构。他的指尖悬停在九心海棠上方一寸,开始以极细微的频率振动。这种振动通过空气传递,影响着那些即将断裂的丝线。在苏雨眼中,陆沉只是闭眼站在那里,手指虚点,一动不动。但她能感觉到,周围空气的流动似乎变得缓慢了,竹叶的沙沙声也低了下去,一种奇异的静谧笼罩了这片空地。时间一点点流逝。一炷香后,陆沉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。两炷香后,他的脸色开始发白。但木盒里的九心海棠,那片焦黄卷曲的叶片,边缘竟然微微舒展了一丝,颜色也似乎……回青了那么一点点?苏雨屏住呼吸,不敢发出任何声音。陆沉此刻正处在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中。他同时在做好几件事:用振动稳住即将断裂的丝线;引导那些逸散的生机光点重新归位;尝试接续断裂的翠绿色丝线——这是最困难的部分,因为每一根丝线的断裂方式都不同,需要针对性的“编织”手法。就像在修复一件破碎的、由三种颜色的细线编织成的立体刺绣,而且还是在刺绣正在自行燃烧的情况下。精神消耗如开闸洪水般倾泻。陆沉能感觉到体内的光点在剧烈闪烁,输出着支撑他意识的神秘能量。但消耗速度远超补充,那种熟悉的空虚感再次袭来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。他咬紧牙关,继续。第三炷香燃尽时,九心海棠最顶端那片叶子的翠色,已经明显恢复了三成。茎秆上的黑色也在褪去,露出原本的淡青色。但陆沉已经到了极限。他眼前开始发黑,耳朵里嗡嗡作响,四肢冰冷麻木。他知道,如果再继续下去,可能会像上次那样吐血,甚至更糟。就在他准备收回手指的瞬间——异变突生。九心海棠内部,那些被他勉强接续起来的翠绿色丝线,忽然自主地、剧烈地颤动起来。紧接着,淡金色和乳白色的丝线也加入颤动,三种颜色的丝线以某种陆沉无法理解的频率共振。共振产生的波动,沿着丝线网络反向传导,冲入陆沉体内。“唔!”陆沉闷哼一声,身体剧震。那股波动没有伤害他,而是……注入了他体内的光点。原本已经黯淡到几乎熄灭的光点,猛地爆发出强烈的光芒。那光芒如此耀眼,在陆沉“内视”的视野中,几乎要刺瞎他的意识。下一秒,光芒收敛。光点变大了。不是一丝一毫,而是肉眼可见地膨胀了一圈。亮度也提升了一个档次,从风中残烛变成了稳定的烛火。更让陆沉震惊的是,光点周围,开始自发地、缓慢地旋转起三缕细丝——翠绿、淡金、乳白,正是九心海棠生机丝线的三种颜色。这三缕细丝绕着光点旋转,每转一圈,光点就明亮一分。而陆沉的精神消耗,竟然在这一刻完全恢复。不,不止恢复,他甚至感觉自己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,对丝线的“触感”更加清晰。他下意识地看向九心海棠。在他“眼”中,那株灵草的生机网络已经稳定下来。断裂的丝线有三分之一被接续,剩下的虽然还是断裂状态,但断口不再逸散生机光点,而是进入了一种“休眠”状态。整株灵草的生机流逝已经停止,甚至开始缓慢地自我修复。虽然距离完全恢复还很遥远,但至少……活下来了。陆沉收回手指,踉跄后退两步,被苏雨扶住。“陆师兄!你没事吧?”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。陆沉摇摇头,喘了几口气,才说:“看……看灵草。”苏雨这才想起正事,慌忙看向木盒。然后她呆住了。盒中的九心海棠,虽然依旧干枯,但顶端那片叶子已经完全恢复了翠绿,在暮色中泛着莹润的光泽。茎秆上的黑色褪去大半,露出健康的淡青色。最神奇的是,原本已经萎缩的花苞,竟然微微张开了一丝缝隙,露出里面一抹娇嫩的粉白。“活……活了?”苏雨不敢置信地伸手,指尖轻轻触碰叶片。叶片柔软,带着生机特有的弹性。她猛地转身,朝陆沉深深鞠躬,眼泪终于掉下来:“谢谢!谢谢陆师兄!我、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……”“别告诉任何人。”陆沉打断她,声音虚弱但严肃,“包括这株灵草的事,包括我来过这里。就说……就说你用了某种家传秘法,勉强保住了它的生机。”苏雨重重点头:“我明白!我发誓,绝不会说出去!”她小心翼翼地合上木盒,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。陆沉看着她,忽然想起什么:“你娘的病,需要完整的九心海棠入药。现在这株虽然活了,但要完全恢复,至少需要……三个月。”实际上,如果不是他刚才的干预,这株灵草连今晚都撑不过去。三个月是他保守估计——如果苏雨能提供合适的生长环境,配合一些辅助手段,也许能缩短到两个月。但苏雨的脸色瞬间白了:“三个月?可是……可是我娘她……大夫说,最多还能撑一个月……”她抱着木盒,眼泪又涌了出来。陆沉默然。他帮不了更多了。修复九心海棠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和运气,不可能再加速它的恢复。而且,他隐隐感觉到,刚才那种“共振反馈”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,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复制。竹林里陷入沉默,只有晚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。许久,苏雨擦了擦眼泪,勉强挤出笑容:“不管怎样,谢谢你,陆师兄。至少……至少还有希望。我会想办法的。”她再次鞠躬,然后抱着木盒,转身快步离开。陆沉站在原地,看着她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,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。他救了一株灵草,也许能救一个人。但这种感觉……并不好。因为他清楚地知道,自己能做的太有限了。今天救了一个苏雨的母亲,明天呢?后天呢?这青玄山上,这偌大世间,有多少人在绝望中挣扎,等待一个不可能的奇迹?而他,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。陆沉摇摇头,将这些无用的思绪甩开。他转身,准备回木屋,却忽然停下脚步。他感觉到了一束目光。有人在看他。不是错觉——在他此刻异常敏锐的感知中,竹林深处,大约三十丈外,有一道视线正落在他身上。那视线很隐蔽,几乎没有温度,像一块冰冷的石头。陆沉没有回头,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。他继续往前走,步伐平稳,呼吸均匀,仿佛只是一个疲惫的杂役正赶回住处休息。但他的心已经提了起来。是谁?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他的?看到了多少?无数疑问在脑中盘旋。陆沉强迫自己冷静,一边走,一边将感知扩展到极限。丝线的世界更加清晰了。他能“看见”空气中灵气流动的轨迹,能“看见”竹叶飘落的抛物线,能“看见”地面下蚯蚓蠕动的微弱震动。然后,他“看见”了那个人。在三十丈外的一丛粗竹后面,蹲着一个模糊的身影。那身影周围的丝线呈现出一种奇特的“扭曲”——不是自然形成的扭曲,而是刻意为之的伪装。就像用迷彩布盖住自己,在丝线的世界里,那片区域的丝线排列明显与周围环境不协调。而且,那身影体内……没有灵气丝线。不是没有灵气,而是没有“流动”的灵气。所有灵气都凝固在经脉和丹田中,像一潭死水。这不是修仙者的特征,修仙者的灵气应该是流动的、活跃的。除非……对方在刻意隐藏修为,用一种陆沉从未见过的方式,将自身灵气完全锁死。陆沉的心沉了下去。这不是普通弟子,甚至可能不是青玄山的人。他加快脚步,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杂役居住区。直到推开木屋的门,插上门栓,背靠着冰冷的木板,他才稍微松了口气。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,依然挥之不去。陆沉点亮油灯,坐在床边,强迫自己思考。首先,对方的目标可能是他,也可能是苏雨。如果是苏雨,那就只是普通的觊觎九心海棠——虽然珍贵,但还不至于引来这种级别的盯梢者。如果是他……那就麻烦了。对方可能看到了他“修复”九心海棠的过程。虽然从三十丈外,大概率只能看到他站着不动、苏雨哭泣的场景,但万一对方有特殊手段呢?陆沉回想自己今天的举动。除了最后那一下“共振反馈”的异常震动,其他时候,他应该没有表现出任何超常之处。在外人看来,他可能只是用某种秘法或药物稳住了灵草的生机——虽然这也很惊人,但至少还在常识范围内。但即便如此,也足够引起怀疑了。一个道基破碎的杂役,凭什么能救活连内门弟子都束手无策的濒死灵草?陆沉深吸一口气,吹灭油灯,在黑暗中躺下。他需要更小心。从明天开始,他要尽量减少使用那种能力。至少在摸清盯梢者的底细之前,不能暴露更多。但问题是,他需要“编织”来提升。光点需要喂养,能力需要练习。停止进步,就意味着永远被困在这里,做一辈子杂役,随时可能因为一个意外而丧命。两难。陆沉盯着黑暗中的屋顶,许久,缓缓闭上眼睛。那就……换一种方式练习。不碰灵药,不碰有生命的物体。只练习最基本的丝线感知和微调,在无人看见的地方,用最小的消耗,做最隐蔽的训练。就像在刀尖上跳舞。但总比坐以待毙强。---接下来的几天,陆沉过得格外警惕。他照常去药田干活,但不再尝试调理那些长势不佳的灵药——即使那些灵药就在他负责的区域里,枯萎死去会让他受到责罚。陈老怪果然骂了他几次,扣了他两天的饭食,但陆沉默默承受了。他需要表现得“正常”。与此同时,他加强了感知。只要在户外,他就时刻保持着对周围丝线世界的微弱感知。不是为了操控,而是为了监控。那个盯梢者没有再出现。至少,陆沉没有发现。但这并没有让他放松。相反,他更加确定对方不简单——能完全避开他的感知,要么是已经离开了,要么是用了更高级的隐匿手段。无论是哪种,都不是好消息。七天后,傍晚,陆沉刚结束药田的工作,正准备离开,陈老怪叫住了他。“陆沉,过来。”陆沉走过去:“陈执事。”陈老怪上下打量他,眼神复杂:“你最近……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?”陆沉心中一跳,表面平静:“弟子不知。陈执事何出此言?”“有人打听你。”陈老怪压低声音,“不是内门那些小兔崽子,是……更上面的人。”“更上面?”陆沉问。陈老怪指了指天都峰的方向:“长老级别。具体是谁我不知道,但传话的人语气很严肃,问了你来青玄山这三年的所有细节——什么时候来的,做过哪些活,接触过什么人,有没有异常举动。”陆沉默默听着。“我按实说了。”陈老怪看着他,“道基破碎,干活还算勤快,没惹过什么大麻烦——除了上次腐骨花那事。但那是周长老的弟子挑衅在先,怪不到你头上。”“谢谢陈执事。”“先别谢。”陈老怪摆摆手,“我问你,你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?比如……偷学功法?偷拿灵药?或者……碰了不该碰的东西?”他的目光锐利,像要刺穿陆沉的伪装。陆沉摇头:“弟子没有。弟子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,不敢有非分之想。”陈老怪盯着他看了很久,最终叹了口气:“最好是这样。陆沉,我在这药田待了四十年,见过太多人了。有的人资质平平,但脚踏实地,最后也能混个外门执事,安稳度日。有的人心比天高,总想走捷径,最后……死得悄无声息。”他拍了拍陆沉的肩膀:“你是废体,这是命。认命,有时候才能活得久。明白吗?”陆沉点头:“弟子明白。”“明白就好。”陈老怪收回手,“去吧。这几天多留个心眼,如果发现什么不对劲……算了,你能发现什么。回去吧。”陆沉行礼告退。走出药田幻阵,踏入竹林小径时,天色已经全黑。今夜无月,竹林里伸手不见五指,只有远处杂役区零星的灯火提供一点微光。陆沉走得很慢。他的感知扩展到最大范围,丝线的世界在黑暗中浮现出模糊的轮廓。竹子、泥土、石头、夜行的昆虫……所有物体的“结构丝线”都在他的感知中。然后,他“看见”了。前方十丈,小径拐弯处,站着一个人。那人完全融在黑暗里,没有呼吸,没有心跳,连体温都几乎不存在。如果不是丝线世界里的那一小片“扭曲”,陆沉根本发现不了他。和七天前是同一个人。陆沉脚步不停,继续往前走。他的心跳平稳,呼吸均匀,连步伐的频率都没有变化。九丈,八丈,七丈……距离越来越近。陆沉已经能“看见”对方身体的轮廓——一个瘦高的男人,穿着深灰色的紧身衣,脸上蒙着黑布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幽绿,像夜行动物。六丈,五丈……男人动了。不是扑过来,而是……消失了。在陆沉的丝线感知中,那片“扭曲”瞬间移动到了他的左侧,距离五丈,紧贴着一根粗竹。好快!陆沉心中一凛,但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。他甚至打了个哈欠,揉了揉眼睛,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。四丈,三丈……第二个人。右侧,三丈外,另一片“扭曲”出现。同样的装束,同样的隐匿方式。两个盯梢者。陆沉的后背渗出冷汗。他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,与两个隐匿者擦肩而过。他能感觉到四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,冰冷,审视,像在评估一件物品。一直走出竹林,踏入杂役区灯火照亮的范围,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才终于消失。陆沉回到木屋,关上门,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。他大口喘气,浑身冷汗。不是害怕——虽然确实害怕——而是刚才那种极致的紧张,消耗了他大量精神。维持最大范围的感知,同时还要完美控制自己的每一个表情、每一个动作,不露出丝毫破绽,这比他修复九心海棠时消耗还大。休息了一刻钟,陆沉才缓过来。他站起身,点亮油灯,就着冷水啃完冷硬的馒头,然后盘腿坐在床上。两个盯梢者。长老级别的关注。事情正在失控。陆沉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。如果是想杀他,以那两人的隐匿能力和移动速度,他早就死了十次了。如果是想抓他,刚才就是最好的机会——竹林里无人,杂役区的人早就睡了。但他们没有动手。只是在观察。观察什么?观察他这个“道基破碎的废人”,每天扫台阶、种灵药、吃冷馒头?除非……他们怀疑他不仅仅是“废人”。陆沉想起陈老怪的话:“有人打听你……问了你来青玄山这三年的所有细节——什么时候来的,做过哪些活,接触过什么人,有没有异常举动。”异常举动。腐骨花事件是一次。苏雨的九心海棠,可能被看到了,也可能没看到。但除此之外,他还做过什么?修复玉佩?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,而且苏雨发誓保密。在木屋里练习编织?那更不可能有人看见。除非……从他进入青玄山的第一天起,就有人在盯着他。这个念头让陆沉浑身发冷。如果真是这样,那他这三年来的一举一动,可能都在某个或某些人的监视之下。他的所有秘密——看见丝线的能力、体内的光点、修复物品的尝试——都可能已经暴露了。不,不一定。陆沉强迫自己冷静分析。如果对方早就知道他的秘密,早就该动手了。何必等到现在?何必还要来“观察”?更大的可能是,对方只是怀疑,但不确定。腐骨花事件引起了注意,苏雨那次可能加深了怀疑,但还没有确凿证据。所以他们要观察,要收集信息,要等他露出马脚。陆沉深吸一口气。那就……不要露出马脚。从今天起,他要做一个最普通、最卑微、最不起眼的杂役。不再使用能力,不再接触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事物,不再与任何人产生超过必要的交集。他要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。但这意味着,他的提升之路,暂时中断了。光点需要喂养,能力需要练习。停止进步,就像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。时间长了,他甚至可能失去现有的能力。陆沉握紧拳头。不行。他不能停。但也不能暴露。那就……找到第三条路。一条既能提升,又绝对不会被发现的路径。陆沉闭上眼,开始思考。丝线的世界无所不在。灵气是丝线,物质是丝线,空间是丝线,时间……可能也是丝线。既然无所不在,那就意味着,即使在最普通的日常劳作中,他也能接触到丝线。比如,扫地时,他能感知扫帚与地面摩擦产生的“振动丝线”。比如,浇水时,他能感知水流与空气接触形成的“流动丝线”。比如,走路时,他能感知自己脚步与地面相互作用产生的“力场丝线”。这些丝线太细微,太普通,就算他进行操控,产生的效果也微乎其微,几乎不可能被察觉。但操控它们,同样需要精神消耗,同样可能……喂养光点?陆沉不确定,但值得一试。而且,更重要的是,他可以在这些最基础的操控中,练习“精度”。之前他的练习,都是针对具体的、复杂的丝线网络——玉佩的材质丝线,灵药的生机丝线,腐骨花的毒丝线。这些网络庞大而复杂,每次操控都需要投入大量精神,且效果明显,容易暴露。但如果他把目标降到最低呢?比如,只操控一根丝线。最细微,最不起眼的一根。只让它弯曲一丝丝,只持续一瞬间。这样消耗最小,效果最微,几乎不可能被察觉。但积少成多,千次万次练习下来,他对丝线的“触感”和控制精度,会不会有质的提升?就像练剑,不一定要砍大树,可以先练刺树叶,刺叶脉,最后练刺叶脉上的露珠。陆沉睁开眼睛,眼中有了光。从明天开始,他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,进行最基础、最枯燥、最漫长的练习。用扫帚练习。用木桶练习。用脚步练习。用呼吸练习。用每一分每一秒,与这个世界最细微的互动,来打磨他那独一无二的能力。这很慢。但足够安全。而且……也许这才是正道。那些复杂的丝线网络,本质上也是由无数基础丝线编织而成的。如果连一根丝线都控制不好,又怎么可能编织整个网络?陆沉吹灭油灯,在黑暗中躺下。这一次,他没有焦虑,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。他知道前路艰难。但他已经找到了方向。那就走下去。---第二天,陆沉开始了他的“基础训练”。扫台阶时,他不再只是机械地挥动扫帚。每一次扫帚与地面接触,他都会集中精神,感知那瞬间产生的“振动丝线”,然后尝试用意识去“抚平”它们。起初毫无效果。振动丝线太细微,稍纵即逝,他连捕捉都困难,更别说操控了。但他没有放弃。一次,十次,百次……千次。扫地三千次后,陆沉终于感觉到,在某一次扫帚与石阶接触的瞬间,那片区域的振动丝线,似乎……稍微“柔和”了一点点。不是他主动操控的结果,更像是一种本能的“共鸣”。就像手指抚过琴弦,即使不刻意控制,也会影响琴弦的振动。陆沉精神一振。有门。他继续练习,不再追求“操控”,而是追求“感知”和“共鸣”。让自己的意识,与扫帚的振动、与地面的反馈、与空气的流动,达到最细微的同步。一天下来,他扫的台阶比平时慢了一倍,被路过的内门弟子骂了好几次“废物”、“磨蹭”。陆沉一律低头认错,然后继续。傍晚回到木屋,他已经精疲力尽。不是身体累,是精神上的疲惫——维持一整天的高度专注,比干重活累得多。但他能感觉到,自己的感知确实变敏锐了。现在即使不刻意进入那种状态,他也能隐约“看见”周围物体的丝线轮廓。虽然模糊,但确实存在。而且,体内的光点……似乎明亮了一点点。不是通过“喂养”,而是通过极致的专注和消耗,让光点自发地“成长”?陆沉不确定,但这是好现象。他啃完冷馒头,正准备继续练习——今晚的目标是尝试在呼吸间感知“气流丝线”——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。很轻,但很稳。不是杂役弟子那种疲惫拖沓的脚步。陆沉立刻吹灭油灯,屏住呼吸。脚步声停在门外。“陆沉。”一个苍老的声音。陆沉听出来了,是守门的老赵。他犹豫了一下,还是点亮油灯,打开门:“赵伯?”老赵站在门外,手里提着一个食盒。他看了看陆沉,又看了看屋里,低声说:“进去说话。”陆沉侧身让开。老赵进屋,关上门,将食盒放在破桌上:“还没吃吧?给你带了点热的。”食盒打开,里面是一大碗米饭,一碟青菜,还有几片薄薄的肉。对杂役来说,这已经是难得的奢侈了。陆沉默默看着,没有动。“吃啊,愣着干什么?”老赵在床沿坐下,掏出烟杆,点着,深深吸了一口。烟雾在狭小的木屋里弥漫。陆沉坐下,端起碗,慢慢吃起来。饭菜还是温的,味道很普通,但比他平时吃的冷馒头好太多了。老赵抽着烟,也不说话,就看着他吃。等陆沉吃完最后一口饭,放下碗筷,老赵才开口:“最近……是不是遇到麻烦了?”陆沉心头一跳,表面平静:“没有。”“没有?”老赵磕了磕烟杆,“那为什么有人找我打听你?还是内门刑堂的人。”刑堂!陆沉的手微微收紧。青玄山刑堂,负责宗门纪律和刑罚。普通弟子犯事,都是外门执事处理。只有涉及重大门规,或者有内门弟子、长老牵扯其中,才会惊动刑堂。而他,一个杂役,何德何能?“刑堂问了什么?”陆沉低声问。“问你在山门三年,有没有异常举动。有没有接触过不该接触的人,有没有私下修炼,有没有……表现出任何超出凡人的能力。”老赵盯着陆沉的眼睛,“我告诉他们,你就是个老实孩子,除了道基破碎,其他一切正常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但刑堂的人似乎不满意。他们让我……继续观察你,有异常随时上报。”陆沉的心沉到谷底。刑堂盯上他了。而且是通过老赵——这个看似最不可能的人。“赵伯,我……”“你不用解释。”老赵打断他,“我也不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秘密。陆沉,我在这山门守了六十年,见过太多人了。有的人看着老实,背地里杀人越货。有的人看着凶狠,其实心软得很。你呢……我看不透。”他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的夜色。“但我看得出来,你不是坏人。”老赵回头,目光复杂,“至少,你没害过人。所以,我给你提个醒。”陆沉站起身:“赵伯请说。”“第一,刑堂盯上的人,很少有善终的。他们要么找到证据,要么……制造证据。”“第二,最近青玄山不太平。半个月前,后山禁地有异动,掌门和几位长老进去查看,出来时都受了伤。之后宗门就加强了戒备,尤其是对‘异常’的排查。”“第三……”老赵压低声音,“如果你真有秘密,最好藏得深一点。深到连自己都忘了。否则,迟早会出事。”说完,他提起食盒,朝门口走去。走到门边,他又停下来,回头看着陆沉:“食盒明天还我。还有……最近少出门,尤其是晚上。”门开了又关,脚步声远去。陆沉站在原地,许久没有动。老赵的提醒,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。刑堂盯上他了。宗门在排查“异常”。而他,就是最大的异常。怎么办?逃?青玄山方圆千里,到处都是宗门眼线。他一个凡人,能逃到哪里去?就算侥幸逃出山区,外面是凡人国度,他身无分文,没有路引,寸步难行。而且,一旦逃跑,就等于承认自己有鬼。刑堂会立刻追捕,到时候更麻烦。那就……不逃。继续装。装得比所有人都普通,比所有人都卑微,直到刑堂失去耐心,或者找到其他更重要的目标。但这需要时间。也需要……运气。陆沉吹灭油灯,在黑暗中坐下。他开始感知自己的呼吸。一吸,一呼。空气从鼻腔流入,经过咽喉,进入肺部,然后反向流出。在这个过程中,无数细微的“气流丝线”被扰动、被编织、被重塑。陆沉尝试去感知它们。不是操控,只是感知。让自己完全沉浸在这个最简单的生理过程中,忘记外界的威胁,忘记自身的处境,忘记一切。只有呼吸。只有丝线。只有存在本身。渐渐地,他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。仿佛灵魂脱离了身体,悬浮在半空,俯瞰着这个坐在黑暗中的少年。他能“看见”少年体内,那个光点正在缓慢旋转,每旋转一圈,就明亮一分。而在光点周围,开始有新的丝线生成。不是从外界吸收的,而是……从光点内部“生长”出来的。极其细微,几乎看不见,但确实存在。那些新生的丝线,呈现出纯净的银白色。它们围绕着光点旋转,逐渐编织成一个极其简单的、只有三根丝线构成的微型网络。网络成型的瞬间,陆沉浑身一震。他感觉到,自己对丝线的感知,陡然清晰了十倍。现在即使不刻意集中精神,他也能清晰地“看见”整个木屋里所有的丝线——墙壁的结构丝线、空气的流动丝线、甚至……时间的流逝丝线?他看到,油灯的灯芯残骸周围,缠绕着一缕缕淡灰色的丝线。那些丝线正在极其缓慢地“燃烧”,每燃烧一丝,灯芯就腐朽一分。那是……时间的痕迹?陆沉不敢确定。但他知道,自己突破了。在极致的压力和专注下,他体内那个神秘的光点,自发地生长出了新的结构。而这个结构,大幅提升了他的能力。虽然还是只能感知,不能操控——至少不能明显操控——但这已经足够了。足够他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,更好地隐藏自己。足够他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,继续他的“基础训练”。陆沉睁开眼,窗外天色微亮。新的一天开始了。他将面对刑堂的监视,面对未知的威胁,面对越来越近的危险。但他不再恐惧。因为他知道,自己正在变强。以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方式,沿着一条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道路,缓慢而坚定地变强。这就够了。陆沉站起身,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,然后推开木屋的门。晨光刺眼。他眯起眼睛,看着远处天都峰顶的金光,看了很久。然后转身,拿起墙角的扫帚,朝山门走去。步履平稳,背影挺直。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剑。第2章完